枪上看起来像是装饰的红缨随风而扬,竟在迎风瞬间变长数尺,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柔韧固定住了苍蟒的左爪。左爪的皮肤与红绫一经接触,好像生肉被架在了碳火上,滋滋冒烟,空中甚至有了一股烤糊了的肉味。
是燕回。
“燕出血雨里,沧溟临金汤。”众人见状松了口气,陆雨眠更是叫了声好,“燕道友,上回没能看到你一枪挑三渊的风姿,今日终于见到神枪出手了。”
大约十年前,东区出了个邪道组织,组织里划分了三个队伍,名为太阴渊、阙阴渊、少阴渊。明明是不折不扣的邪道,却非要以手三阴经这种正道灵力运行的经脉顺序起名,把各宗门恶心的不轻。偏偏他们里面的成员个个实力过人,还极善藏匿之法,平常活动的痕迹也十分难寻,一时半会还真让他发展了起来。
在东区各大仙门义愤填膺,要聚集人手讨伐邪道三渊之时,这三渊的人不知道怎么就惹上了最近在东区游历的燕回。
虽然目前的个中过程尚不知晓,当他们到达邪道三渊的老巢时,只见血色满地,被三渊号称“无人可破”的金汤窟,已经看不出原样,入目一片残垣,瓦片扫地,像是被放进了绞肉机内,狠狠地旋转搅碎;又像是被人自上而下穿过,几乎瞬间就摧毁了这金汤窟。
当他们走到窟内最深处,看到的是在阴森森地背景中擦拭沧溟枪的燕回。
红衣刺眼,长枪冷冽,一边是尸山,一边是血海。众人一时竟分不出,是地上的血红格外妖异,还是燕回的红衣更加昳艳。
燕回一人一枪,屠尽三渊满门。
自此,她也有了一个简单粗暴的雅称。
红枪燕。
“那些邪魔妖道身体里的血流干了都是红的,这大蛇的血是黑的,说不准以后要叫我‘黑枪燕’了。”燕回哈哈大笑,同样飞身而起,升至与枕苏大约同样的高度,双手微蜷,食指搭于拇指关节处,左右手大拇指相碰。
“枪来!”
随着她的话语,那沧溟枪却未离开兰舟,而是随之涨大长高,在并冰与苍蟒的双重哀嚎下,被主人握住枪尾。
并冰的哀嚎是因为心疼兰舟受损,苍蟒就是实打实的痛了。它的右前爪被孟独晴的剑锋毁掉,左前爪被变大的沧溟枪撑开一个大洞,玄清弟子的剑与玄机三人又固定着他的身躯,玄武弟子的契约兽撕咬着它的血肉。苍蟒仰天长啸,还算完好的左眼死死盯着空中的枕苏。
它不明白为何这个人类身上有那个杀神的招式,但它清楚地明白,若不是孟独晴的两道剑锋,它绝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枕苏深知迟则生变,速战速决的道理,她拿着玉牌,对准苍蟒的七寸处。原本七寸处覆盖的厚重甲胄已经被群兽撕开大半,只要这道剑锋穿过,这苍蟒必死无疑。
变故突生。
那苍蟒好似存了死志,腹部突然出现一道紫光,又从它嘴里现出。
是一颗巴掌大的紫色圆珠。
“不好,它要自爆!”郑清意骑着陆雨眠的巨鹰,距离那珠子最近,看得也最清楚。那紫色圆珠是苍蟒的内丹,表面流光溢彩,却在眨眼间裂缝遍布,直直地朝着郑清意冲去。
众人大惊。那珠子里蕴含的是苍蟒数千年的修为,若真的让郑清意挨上一下,怕是要炸的身魂俱灭。最糟糕的是,郑清意和身下契约兽被那珠子锁定,身体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它离自己越来越近。
第三道。
最后一道剑锋拐了个弯,与珠子碰撞在一起,众弟子在剑锋一珠子触碰的瞬间用金钟罩罩住,玄灵寺的释空大师兄拼尽全身灵力放出一式金刚掌,硬生生把其移到了海面上。郑清意也趁机跳下巨鹰,一个打滚便远离了战场中心。陆雨眠结印的手结出了残影,紧赶慢赶地把巨鹰收回了契约空间内。
天地好像静止了。
一瞬间,紫雾蔓延海上,无可描述的威势收于一线,没入海中,炸起妖兽不知数几。释空呕出一滩血后昏迷,被余镜台几人抬进船舱,让玄春门的人进行诊治。
兰舟的保护结界也彻底报废,整个船身好像都黯淡了许多,众弟子也终于松了力气,神经紧绷地太久,只觉得四肢都要不受自己控制。
可战斗还未结束。
【小心!】
斜疏星像是感觉到什么,张嘴嘶吼,却无法发出声音。只是在下一瞬立刻反应过来,朝离地面极远的枕苏和燕回传音。
那苍蟒还未死亡。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何况这种活了不知多久的老妖怪。明明它仅剩下了半截身子和尚且完好的左眼,又失了内丹按理说应该没有了反击之力。但谁都没有想到,苍蟒被无尽恨意催动,竟然还有余力去袭击空中的枕苏。
说时迟那时快,枕苏御剑退后,迅速拉开与燕回的距离,从而错过了最佳的躲避时机。
她被跃起的苍蟒吞了下去。
燕回目眦欲裂,召来沧溟枪就要“刨蟒取枕”,斜疏星嘴角流下几丝血液,强行用所剩不多的灵力制出引雷阵,宓观鱼的琴弦骤然断裂,黎萤直接揪着玄武堂弟子的契约兽就往天上赶,刚从船舱里出来的余镜台更是发出了比尖叫鸡还要尖锐的声音。
千里之外的玄清宗,水镜被打碎又聚合。孟独晴眼中爆出了血丝,袖袍无风自动,配剑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发出阵阵令人眩晕的嗡鸣。
“是我没保护好她……”孟独晴看起来有些不对,浑身的气势比玄清终年不断的风雪还要凌冽,整个玄清甚至都感受到了一股摄人的寒气,平常闲庭漫步的猫猫一派已不见踪影,宗内的弟子已齐齐跪在地上,艰难运功用来抵抗沧澜剑尊的怒火。
枕耳看起来不比他好多少。但他眼神一凝,献宝般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盏灯来,语气中带着劫于后生的清醒:“没事,苏苏还没事,老爹的术法还没失效。被‘云烟水镜’标记后,除非施术者主动结束这招,或者被施术者生命消散后,水镜才会散去。但是现在水镜还好好的,苏苏不会有事的。”
“而且你看,她的魂灯还这么亮,肯定没事的。”
孟独晴无法描述自己现在所想所念。他好像又看到了师妹抱着枕苏,笑着故去的场景。
众人皆知枕苏拜入沧澜剑尊门下,却极少人知晓,枕苏的母亲是与孟独晴一脉的师妹,突破元婴的年岁甚至比孟独晴要年轻。只是二人的师父常常不见人影又极其随心所欲,她为人低调内敛,极少出手,所以没什么人知道他俩的关系。
枕苏应该待在他的身边。
他以杀证道,一直认为只有实战才能让人突破,先前也不少笑话某些死板的长老把弟子看的严,恨不得一直把弟子拴在身边。
但他后悔了。
沧澜剑尊一生洒脱自在,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他现在极其后悔,似被万蚁噬心。
小鸟还未长大,羽翼不够厚,经验不够足,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还太危险。她应该待在他身边,可以随意飞翔与打闹,不用害怕任何事物,也不用担忧任何情况。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她可以任性、可以撒娇,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只要她在自己身边。
*
苍蟒合上巨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恶意,对着朝它冲来的众弟子咧出一个狞笑。
但它的表情很快就被定格住了。
一道白光旋开了它的血肉,是枕苏运剑在内壁里刺穿了他的身体,又用力挑开,凭借着极快的速度自身一往无前的锋利剑势,硬生生地把苍蟒切开了一圈。远远看去,就像苍蟒的半截身子上出现了一圈白环。
苍蟒终于彻底失去了生机,直直坠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海域,海域下传来了极响的落水声和分食的声音。孟独晴和枕耳透过水镜,看到了那个让他们牵挂无比的清瘦身影。
她的衣摆被腐蚀的有些破烂,发上的玉簪不知掉到了哪里,一处袖子上镶嵌的明珠已经全部丢失,整个人是极其罕见的狼狈形象。
但她的眼睛依旧明亮,就像皑皑雪原上抵住风雪、永不熄灭的火苗。
蓝衣玉剑,举世无双。
她分明在看苍蛇坠海之地,却像是穿过无边无际的海洋,经过东区的百花,透过晶莹的水镜与孟独晴对视,竟让游历过万水千山的沧澜剑尊恍惚一瞬,竟分不清她的眼睛和水镜哪一个更加剔透无瑕。
那双眼睛好像在诉说着,狂风暴雪无法打败她,反而会让她化为更加尖锐的利刃,锋芒毕露,经艳绝伦。
枕耳长一口气,掌心中掐出的血随意抹到身上,继续满腹牢骚地处理宗内事宜。孟独晴的担忧与惊慌瞬间消散,连刚才短短一现的暴戾也被悄无声息地安抚。
或许他是错的。
幼狮终会在茫茫草原上叱咤风云,稚鹰也终会在至高蓝天中翱翔。历经艰难得到成长是捕猎手的共同点,也是它们的必经之路。
温室中出不了强者,强者也从不满足于温室。
他把视线从水镜上移开,却和枕耳对上了视线。他们看懂了彼此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盯住那盏热烈而闪烁的魂灯。
飞的再高些吧。
你将去探索最广阔的天地,会有无数羁绊见证你人生的绚丽,你会有再刻骨铭心不过的记忆,和永远不会背叛你的实力。
就带着这永不消散的坚定,去迎接整个世界最盛大的绚烂,直至到达无边天穹的最高处。
展翅高飞吧。
第41章 芳菲源
“我的妈呀!”余镜台大喊一声, 从昏迷状态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枕姐他们呢——啊!”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整个人尖叫一声。恶作剧的主人捂住耳朵,一脸嫌弃之色。
正是被余镜台冠名眯眼怪的季沉。
他指指身边, 枕苏正在给黎萤把脉。黎萤好像陷入了昏迷,双眼紧闭,眼下还有没恢复过来的青黑。
余镜台使劲晃了晃脑袋, 想要把脑袋里迷迷糊糊的感觉晃走, 到了季沉眼里, 就是跟自己共同话题不少的小伙伴在晃脑子里的水 。
一晃一个叮当响。
“别晃了, 再晃你脑浆都要摇匀了。一天天的什么事都不干,忘性到挺大。”季沉笑着拍了拍余镜台的脑袋,得到白眼一枚。
余镜台双手抱头, 眼神幽怨:“为什么要打我。”
“因为你什么事也不干。”
“可我明明什么事也没干啊。”
余镜台无辜脸。
又一个聪明人受到了名为余镜台病毒的荼毒。季沉果断放弃和状态不对的余镜台争论, 概括了一下现在的状况。
苍蛇坠海后,众人在船上休整半日便到达极海,总觉得有种出乎意料地顺利。不多时,陆雨眠的巨鹰带来极海中心有奇异建筑的消息, 但兰舟也因为先前的突发情况导致燃料不足,行动速度无法与先前一致。
因为距离不远, 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了些时间, 最后决定先由一些人打头阵, 其余人在兰舟前进时恢复灵力, 殿后行动。
枕苏和燕回都是元婴境界, 便留下燕回坐镇兰舟, 枕苏御剑飞行, 带着黎萤和郑氏兄妹;千归语和季沉以阵法浮空上行, 孟百川乘凤凰带着宓观鱼, 陆雨眠和余镜台坐巨鹰而行。沈岸大少爷傲娇地拒绝了陆雨眠的同乘邀请,选择使用钞能力,使起一沓一沓的传送符来是一点也不心疼。
几人跟随陆雨眠的契约巨鹰,不过三个时辰就踏到了实地,也见到了巨鹰所传达的“奇怪的建筑物”的本体。
著名写手小鱼大佬发表评论:这房子的主人看起来是个压抑自己的疯子强迫症。
沈岸连续使用了数沓传送符,腿已经虚的有点站不住。但沈大少爷死要面子,就算天塌了仪表也得保持住,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他偷偷站在几人外侧,想要扶一下那建筑外的柱子缓冲一下。哪知那柱子瞬间就变了色,生出数根藤蔓朝他缠绕过去。幸亏他被黎萤及时推开,众人立刻大砍特砍,砍完那些烦人藤蔓之后,柱子上突然露出一道紫光,缠上了离得近的几人。
之后就是目前的情况了。
“放心,那些藤蔓是鬼魅藤,以强力绞杀出名,但已被我们连根拔起了。只是饲养鬼魅藤必须要用万象反璞阵喂养,我们现在是触发了这阵法。我在玄机的藏书阁内看到过,万象返璞阵相当于另开辟了一个空间,统共分两层,第一层是遍地杀招,第二层是会把人困在中招者的随机记忆中,多为心结,走出来就算过了。我当时看到了那阵法,就直接把第一层的杀招破了。”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第二层,中招的是黎萤吗?”余镜台对他这轻描淡写的态度大为震撼,但看着小伙伴处在昏迷状态,还是有些担心。
“显而易见。”季沉摊摊手,歪头的动作竟然显得有些俏皮,“对了,这个第二层可能会扰乱在里面人的思维,或者会降低一些智力。如果你觉得脑子不清楚,不用担心,不是你脑子里的水涨了,等我们出去就好了。”
“当然,如果你是笨蛋,就不用担心它的影响了。”
“慢着,你是不是少说了什么?”余镜台现在的脑子虽然迷糊,但他抓重点的能力一向是可以的,“如果那心结走不出来呢?”
“走不出来啊……”季沉有意逗他,左右手两根食指合起又分开,在空中画了一个圆形,余镜台的两只眼睛也跟着他手指的轨迹运动。
“就成心魔喽。”
万象返璞阵内自成空间,而在空间外,是心急如焚的沈岸等人。
“啊啊啊啊啊!”听了千归语的解释,沈大少爷罕见地抓狂,激动之下一连磕了一瓶回灵丹。若不是他失了戒心,随意触碰岛上的柱子,黎萤就不会因为救他而中招,从而涉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