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看来,我不就是你最好的朋友人选?”钟离湛歪着头,眉眼弯弯地朝她笑。
这一记笑容和云绡过去看见的每一次都不一样,没有恣意张扬,也没有温柔怜悯,好像从她喊他钟离湛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不再是曦帝和信徒的关系。
这一句反问,也无关于他们生死绑在一起。
云绡没有避开钟离湛的视线,双目凝望彼此,似乎是在试探对方的坚定。
钟离湛见云绡迟迟没开口,便知道这一步还得自己靠近。
“和我做朋友吧,云绡。”钟离湛的手轻轻盖在了云绡用力掐着的手指上。
云绡如同触电,想要收回自己的手:“除了我,你如今也不可能再有其他朋友了。”
还真是个像小刀一样的女子。
钟离湛笑了一下:“是,所以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云绡望着他弯弯的眉眼,他的魂魄透着最后一丝晚霞的红光,整个人温柔体贴得不像话。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仰视着她,无视她恶劣的本性,用请求的语气让她成为他的朋友。
云绡突然想起了钟离湛年纪轻轻就死去了的史实,她生平第一次感觉到胸腔里涌出了一阵酸涩,像是老醋浸泡了般,带着些许微不可察的疼痛。
云绡知道她是在难过,和过去她为自己难过时不同,她深知她此刻是在因为钟离湛而难过。
他可真好啊。
这么好的人,怎么后来就英年早逝了呢?
钟离湛被她的眼神看得呼吸暂停,很奇怪,明明她的眼中没有他的倒影,可他却觉得她满眼都是他。
云绡开口:“丑话说在前头,成了我的朋友,今后你不许对别人好。”
钟离湛想说,他根本无法接触到其他人。可不知是否因为云绡看他的眼神很不一样,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伤心难过的事情,整个人处在一种很需要旁人去哄慰的状态里。
所以钟离湛点头:“好。”
“也不许在我面前提别人的好。”
“好。”
“无条件相信我的每一句话。”
“……行。”
“不许欺负我,不可以伤害我,不能背叛我。”
“当然。”
“我永远,永远,永远排在你的首位。”
钟离湛张了张嘴,愣了一下,再朝云绡望去。
这是对朋友提的要求?对爱人的要求也不过如此了。
可云绡很认真,恰是这份认真让钟离湛有些恍惚,这个没体会过爱的少女,果然不懂朋友和爱人的区别。
“我答应你。”钟离湛朝她抬眉:“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
云绡其实也不明白,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难得骄纵:“从今以后,我们是朋友了。”
“那么朋友之间是否应当坦诚?”钟离湛问。
云绡抿了抿嘴,又点头。
钟离湛的声音轻缓,循序渐进:“那个身量较高,身形较瘦之人,你还没告诉我他是谁。”
云绡沉默过一次,这一次被钟离湛架住了,她立刻道:“你骗我!你不是真心想当我的朋友,你只是想套我的话!”
钟离湛安抚地望着她的双眼道:“我只是在教你,朋友的存在除了你提的那些要求之外,还可以分享开心,分担难过,同生死,共患难。”
云绡局促地抠着手指,她其实没想过能一直隐瞒钟离湛,只是因为神鬼蛊关乎尾人族这么多条人命,她不想牵扯其中。
“我在徐长老的脖颈上看见了一道咒文,因为那道咒文,沉睡于他身体里的神鬼蛊才会苏醒。”
云绡道:“还记得我说,我本来就会反咒吗?我在五岁时于宫中见过一个人,身量高,身形瘦,他掩着面很神秘,似乎对我很熟悉……他教了我反咒让我自保,他的字迹和徐长老脖颈上咒文的字迹,一模一样。”
第44章
云绡仔细回想。
五岁时的记忆即便她拥有过目难忘的本领,拼拼凑凑也不完整了,但对于那个人的外形和声音她还是印象深刻的。
那个人穿着暗蓝色的衣裳,整个人除了一双眼睛之外,其余皮肤全都包裹在长袍之下。
“他有你这么高呢。”云绡道:“京都很少有你这么高的人。”
京都的人族都不太高,钟离湛就比云绡的那几个兄长都高出半个头左右,所以云绡对那个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皇宫里,并且身量很高的男人印象那么深。
钟离湛道:“将你遇见他的全过程,毫无错漏地说给我听。”
云绡瞥他,抿嘴:“你就是为了这个才说要和我做朋友的吧?”
钟离湛看她那阴恻恻的小眼神,大有如果他敢点头,她就能来个鱼死网破的气势。
钟离湛觉得云绡这样有些好玩儿,没她在皇宫里那么会伪装情绪,似乎与他说开了之后,便能坦然地面对他,随意自己如何,反正他都要接受。
更鲜活,更像个坦率的小姑娘了。
蛮可爱的。
钟离湛伸手轻轻弹了一下云绡的额头道:“你也不想想,你认得这么危险的一个人物,我事无巨细的了解,不正因为我担心你的安危?”
云绡没察觉到疼,她怪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清晰地感觉得到钟离湛这次弹她的额头比以往每一次都轻,就像是抚摸了一下一样。
云绡还没学会一个人会站在关心她的角度,去了解她的这种举动。
她想了想道:“当时我在自己的小院,并没有离开,也不是我主动找上他的。在发现他时,他立在我小院的墙头上,不知在那里盯着我看了多久。”
其实当时的情况有些诡异,云绡和那个人四目相对,安静了很久。
她害怕,可没喊有刺客,那个人甚至主动跳入院子里,对她道:“我们见过。”
彼时云绡摇头,笃定道:“我没见过你。”
因为他身量高。
那个人的声音很沙哑,却笑:“我们见过的,在你出生的时候。”
那人又说:“你很特殊,是不是每一次受伤都很快就能愈合?”
云绡装得瑟瑟发抖,那人安抚道:“放心,我不会伤害你。”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道:“我教你一道咒,你要牢牢记下,这咒不能害人,但至少别人也害不了你。”
他用一截枯枝在地上写下了反咒,那是云绡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接触符咒这一行。因为一道反咒让她对符咒起了敬畏心和好奇心,从那之后她将皇宫所有能去的地方都去了个遍,将自己能学的东西都学了个精。
正因为那是她学会的第一个咒,所以她对写下这行符咒的字迹印象深刻。之所以没能立刻想起来,也是因为那毕竟是她五岁发生的事,她总觉得有印象的可能是近年见过的。
“他教完你反咒就离开了?”钟离湛问:“之所以教你反咒,是因为他知道以你的身份,在宫中或许会受皮肉之苦,却不会被残害致死,反咒是为了避免有人暗害你。”
云绡点头:“我想是这样的。”
这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云绡能想起这么多已然了得,而且她给徐容朝指了一条路。那人如果真的想要炼成神鬼蛊,定然会守着神鬼蛊,不会离开若川,以那样特殊的身形想要找起来不难的。
钟离湛又道:“神鬼蛊被你抓住,已然无用,他不会留在若川。经你这么说,他能记得反咒,恐怕还是曦族中人。”
毕竟如今反咒是连仲卿也弄不懂的咒,而那人随随便便就能教给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儿,丝毫不怕这个小孩儿会将反咒泄露出去。
他的手里有更多牌,他所拥有的牌,都曾属于钟离湛
。
云绡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抓住了钟离湛的胳膊:“如果他真是曦族人,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钟离湛:“……”
怎么,他是曦帝,所以曦族人都该和他扯上关系吗?
云绡道:“徐长老本来不会死的,他是说了一句话后才突然倒下。他说尾人族山川里的这些白骨非一日而成,至少得几百年才能累计至此。主动残害欺骗尾人族的本族人不可能将阴谋隐瞒数百年,只有可能炼蛊者活了这么久。”
曦族人被苍穹天道赐予的天赋,便是足够长寿。
可明明钟离湛死前诅咒过所有曦族人,寿命有数,不过百载。从那之后曦族人寿渐短,甚至因为被天道赐予的天赋繁衍困难,于历史长河中险些灭族。
“你的诅咒不行啊!”云绡指着钟离湛。
钟离湛:“孤的诅咒不行?!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句话被钟离湛生生咽了回去,他不是不自信,只是诅咒是他濒死前的呢喃,他连自己怎么死的印象都很模糊了……
钟离湛又沉下脸来仔细想着云绡说的这些,道:“若真如你所言,徐容朝非但抓不住这个人,若两者相遇,他还会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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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绡也没想到,钟离湛的话会一语成谶。
当天夜里,若川山林里的野兽阵阵咆哮。
徐容朝能动用的力量很少,若川中真正能让他相信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亲手养大的兽群。
他调遣群兽环山时,便将徐家人牢牢地看守起来,其他氏族虽然不满,但在两位长老的安抚之下也尽力配合。
自然也有野心的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扳倒徐家,将徐家从继承长老的资格中除名,可他们不知道,其实徐容朝早就已经不在乎长老之位了。
这两日,徐容朝忙得脚不沾地,没放过若川山间的每一个山洞。
他有目标地寻找,也竟然真的叫他找到了个可疑之人。
徐容朝可以召唤的野兽不计其数,一声声吼啸从顺着同一个方向传来,野狼在深夜借着月色窜入荆棘,幽绿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个速度奇快的人影。
徐容朝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等他发现那人是从哪里过来时再回头,距离他极远的山林中隐隐可见火光,那是徐家的方向。
徐容朝的脚步只停顿了一瞬,便头也不回地追着黑影而去。徐家并非独于群山之外,老宅起火,总有人会发现,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放过杀害这么多尾人族的凶手!
徐容朝跑得不快,可他有不断续力的兽群,骏马在山川中左右换位,徐容朝追上对方时那人几乎要离开若川,接近麒麟山了。
银月之下,黑袍在山林中若隐若现,他似乎早就察觉到徐容朝追自己而来,故意将他往这边引。
徐容朝没想那么多,他站在高马上,拉紧弓箭,盯紧了对方的身影射出箭矢。
咻——
破空声传来,徐容朝的羽箭擦破对方的肩膀,那人似乎也很意外,回头牢牢地盯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