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绡撇嘴,装得很委屈可怜:“你别凶我。”
钟离湛欲言又止,云绡又道:“我还以为我会死在阵法里,再也回不来了……再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钟离湛。”
她叫着他的名字,不是讨好尊称的曦帝,这一声连名带姓,听起来像是撒娇示好,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进。
提起她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钟离湛的呼吸乱了些,终究软和了下来。
“没凶你。”他道:“就是……担心你。”
云绡啜啜:“那我还能看你吗?”
“……”钟离湛:“看,给你看。”
云绡眉目弯弯地朝他瞅了一眼,心满意足似的。
这一招真是百试百灵。
云绡见徐长老止血伤口愈合后脸上的死气也淡下去了,这才起身面朝徐容朝道:“徐长老暂时不会死,你可以放心了。但想要在他身上种下神鬼蛊必定是能与他亲近或是他极度信任之人,那个人还在若川,你有那么多头兽,不如把他找出来。”
徐容朝知道徐长老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立刻从浑噩中清醒,再回头看向古殿内的人,他觉得每一个都像是凶手。
这回是真的要群兽环山,谁也不许走!
云绡见他周身气势骤变,顿了顿,神色古怪道:“顺着身量较高,身形较瘦的男子,这个方向找找看。”
徐容朝意外地看向云绡,云绡没有多余的解释。
她对徐容朝没什么好说的。
便是要说,也是告诉钟离湛。
徐容朝不疑有他,他要尽快控制住若川的局面。
见徐容朝走了,云绡才凑近钟离湛,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的胸膛道:“好了,他走了,我们也快走吧!”
钟离湛:“……”
云绡见他不动,神色疑惑地抬头,而后对上钟离湛那几乎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道:“他走了,你该告诉我,那个身量较高,身形较瘦的人是谁了。”
云绡在他到来之前一定知道些什么,否则为何主动上徐长老的身,救他一命?
第43章
云绡也没想到自己会恰好撞上徐长老身体里神鬼蛊发作的那一幕,她的魂魄在长时间的眩晕之后便听到了嘈杂的声音,再睁眼自己就在若川古殿之内。
云绡起初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还以为她又去到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但见到轮椅上的徐长老后渐渐想起来这位老者正是徐容朝的祖父,这才确定自己是回来了。
她不敢轻举妄动,知道这个时候最正确的做法就是等钟离湛找来。
云绡为魂魄,双眼所见的也与常人不同,她在徐长老说话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他的生命力正在流逝,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体里一闪一烁的,速度很快。
那东西发着淡淡的红光,在钻入徐长老的胸腔后便没动弹了,于此同时徐长老
的脸色也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几乎是一瞬倒地,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云绡却察觉到徐长老在倒地之前,他的后脖颈上浮现出了一道咒文,那咒文很快就隐入皮肤,随着他瘫倒消失。
在徐长老身上后来发生的一切都和云绡在神霄塔下看见的显帝一模一样,她其实没想太多,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她见过那个字迹。
于徐长老脖颈处一闪而逝的咒文,她见过那样的字迹,只是一时没想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的。
而且她不能让徐长老死,他的身体里有神鬼蛊,联合满山白骨,想要用徐长老的身体养成神鬼蛊的人一定就在若川!这不正是钟离湛想要让尾人族提防的真相?
云绡不会附身,她本能地朝徐长老冲了过去,魂魄在触及对方身体的刹那调动所有意识想要去操控着他。徐长老彼时未死,他似乎察觉到了有一股力量冲入了自己的体内,两道魂魄于黑暗中相视一眼后,云绡便能操纵着他的手,稳准狠地朝他的心口刺入。
后来发生的一切,便是钟离湛看见的那样。
云绡的魂魄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后也未放松警惕,她一直在想自己是在何时见过书写那样咒文的字迹?直到方才,她才忽而想起来。
救下徐长老,云绡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为了钟离湛和尾人族。
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听说徐容朝,就是因为四皇子嘴欠说了徐长老的尾巴,徐容朝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一拳打昏。
徐长老对于徐容朝而言很重要……纵使人各有命,可也有路见不平。
这是她从钟离湛这个菩萨的身上学来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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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容朝说封锁若川,他还真的不顾一切就将整个若川群山以最快的时间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尾人族的能力并不在于他们的尾巴,徐容朝驭兽能力也很卓绝,原本因为山中出现的白骨,他已经将自己的兽宠分散出去,眼下竹哨声一响,群山中趴伏的野兽纷纷响应。
徐家在这当中究竟起到什么作用,徐容朝不知道,但他知道徐家不可信,他身边的其他人也都不可信。
如果连自己的至亲也是从始至终欺骗了自己,身边的玩伴则极有可能是看守自己的眼线。
他蠢了太多年了。
“疯了,疯了!徐容朝他疯了!”
“他不是早就离开若川了吗?凭什么召唤这些畜生拦住我们的去路?!”
“若川里这么多白骨,每天都在死人,难道他想困住我们,也把我们都困死在里面吗?”
若川氏族中各种声音都有,也不是没人去反抗,可正如徐容朝所说,在若川讲道理的方式便是打一场,谁赢了谁说话。
徐容朝不会和那些氏族里年纪与徐长老相差无几的家主对打,但能坐上家主之位的,手底下总有几个凶狠的野兽。徐容朝喂养长大的兽宠也不是吃素的,何况他在麒麟山有自己的牧场,兽群庞大到几乎难以想象。
野兽封山,日夜都是嘶吼呼嚎。
云绡本想支走徐容朝,然后和钟离湛趁此机会离开,毕竟她能提供给徐容朝的消息就这么多,接下来是他们尾人族自己的事,和她也无关。
但徐容朝没让她走。
因为徐长老生死未卜,云绡似乎会什么了不得的咒法可以救命。
也因为云绡多嘴了那一句,徐容朝说他会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出云绡提起的符合外形要求的男子,让云绡来一一辨认凶手。
云绡:“……”
她若真想走,徐容朝拦得住她?
云绡哼了哼,她早不是过去的自己,被困在一方皇宫不得自由。在以为钟离湛的魂魄有去无回的那三天里,云绡向他学了不少东西,今后想要安然在地活也不成问题。
可云绡还是留在了若川的古殿内。
此时的古殿只有她和昏迷不醒的徐长老两个活人,剩下的那些家主回去了,长老也回去了。
他们都得留在自己的住所要么商量如何对抗徐容朝突如其来的发疯,要么提防着若川里潜藏的危机是否会缠上自己。
古殿位于若川最高峰,实则是一座颇为华丽的楼阁,只是延续了古老的装饰和摆设,殿内还有一些简易的阵法,是为了防止天灾人祸致使古殿坍塌破损所用的。
云绡在古殿内找了一把太师椅,端到了古殿的后院里,正对着群山西侧,恰好能看见一片风光秀丽的山川上夕阳西下的绝色美景。
山顶上偶尔能远远地看见掠过的黑影,那是巡逻的野兽,天空群鸟横飞,一双双眼睛捕捉着山间妄图逃跑的人。
画面神奇,前所未见。
“好厉害的本领啊。”云绡对钟离湛道:“这些飞禽走兽都能听徐容朝的调遣呢。”
这么看来,他还真是尾人族难得一见的天才,难怪才十几岁就被选中为下一任长老人选,且全族毫无异议。
云绡的目光微闪,不知想到了什么,脱口而出的话却是:“这样的本领我也想要。”
钟离湛突然就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手掌轻轻盖在了她的头顶,不算温柔地揉了揉:“这个时候自责,会不会太晚了点?”
云绡一愣,抬头看过去。
钟离湛瞥她:“你当初为何要割掉他的尾巴?”
云绡瞳孔缩了缩,情绪还没来得及起伏就很快平稳了下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她其实并不太在意,毕竟也无可更改了。
云绡可以说很多谎言将钟离湛糊弄过去,却不知是否因为她曾当过一段时间的他,内心不自控地觉得她和钟离湛的关系生了变化。这个人除了强大安心可靠,也成了她在此间唯一一个可以说真话也不怕会被人异样看待的对象。
“因为他和云宓成了好朋友。”云绡说出这话时,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握紧。
云绡道:“我不是个好人,也不大方,但此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总想自己是特殊的,拥有唯一性。”
她当时只有徐容朝一个朋友,徐容朝又被皇子宫女们排挤,她自然以为自己也是徐容朝唯一的朋友。直到她在她的朋友那里不再是独特的那个,甚至他的另一个朋友是她的仇敌。
“算是恨乌及乌,也有些不甘心和不忍心。”云绡深吸一口气:“我恨云宓,恨和云宓成为朋友的徐容朝,不甘心自己在为人处事上被云宓比了下去,又不忍心他对云宓摇尾。”
钟离湛不是很能弄懂云绡此番心理,他没有云绡的经历,成为不了她。但他知道云绡此刻在看见徐容朝另一番卓越,在察觉她当初割断他的尾巴对他的伤害有多大后会有愧疚,至少她不是无药可救。
“所以,和你成为朋友之后,就不能再另外交朋友了?”
钟离湛显然是开了个玩笑,他既然知道云绡和徐容朝的过去,也算解了心中的疙瘩,便不再提那些。
云绡不认为他这句话是玩笑,反而认真道:“对。”
钟离湛又问:“和你的仇人交好之人,哪怕你曾再喜欢,也会反目成仇?”
云绡毫不犹豫地点头:“是!”
是倔强的,别扭的,又具有侵略性的感情。
钟离湛缓缓勾起嘴角:“还真是霸道啊,云绡。”
云绡握紧的手慢慢松开,嗯了声:“我就是这样霸道,所以和我成为朋友要慎重,因为我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要么,她装她的小白兔,大家
各自披着虚伪的外皮,当利益相互虚假的朋友。
要么,接受她最真实的面目,从此将她视为唯一,坚定地站在她这边,永不变心才行。
钟离湛看着云绡的头顶,她微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他一直在观察着她。
与云绡接触久了,其实并不难猜出她的部分真实想法。其实她可以爱憎分明,只是十五年来,云绡从未得到过真正的独属于她的爱,故而也没有人能真的看穿她的真心。
此番随意的交谈,话不多,可对于云绡而言无异于剥下了她的一层皮,是如同刺猬一样保护自己的伪装。
钟离湛偏偏……早就知道她是个骗子,了解她的本性了。
他绕至云绡的身前,单手扶膝半蹲下。
云绡坐在太师椅上,高出钟离湛一小截,钟离湛抬眸看向她,二人距离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