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打的那几条肥鱼全都进了云绡的肚子,她一点儿也没浪费,甚至烤焦了的鱼头她也嚼碎了吞进去。
彼时钟离湛觉得她没吃过好东西太可怜了,想要她多吃点。可云绡的身体太脆弱了些,常年的饥饿让她的胃没办法承受那么多食物,这回子开始发疼,想吐。
云绡本是悄悄地用手按着肚子的,在对上钟离湛的眼神后,扁着嘴十分可怜道:“疼。”
其实不是很疼,这点难受她忍得住,不过学习机会难得。
之前受伤时她从钟离湛这儿学会了能让人的伤口快速愈合的咒语,现在她身上没伤,那有没有止疼的咒语?
钟离湛蹙着眉头,看云绡那双水眸坠着几点星光,像是疼得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到底有些不忍,心想这也算他的责任。
他不打那么多条鱼就没这事儿,又或是在她吃的时候提醒一句。
高大的男人蹲在云绡跟前,扑面而来的热意驱散深夜的寒冷。
钟离湛勾着脑袋朝云绡凑近些,压低声音问:“很疼?”
云绡按捺住加速的心跳,连连点头:“很疼!”
还要装模作样地哎哟了两下。
钟离湛也不知信了没信,但他的声音更轻了几分:“手拿开。”
云绡拿开自己的手,如往常一样掌心朝上,想让钟离湛将咒文写在她的手心里。
钟离湛越过了那只小手,宽大修长的手掌轻轻盖在了云绡的肋骨下。
他身上滚烫的温度贴着微凉的皮肤,五指轻轻盖上云绡肚子的那一刻,云绡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呼吸暂停,她连眼也不会眨了。
钟离湛垂着眼眸,在触碰到云绡身体的那一刻才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本来就瘦,肋骨下的胃高高顶起,可见今晚的确吃了太多,他触碰的那一小块皮肤也有些硬硬的,应当是严重积食了。
钟离湛的手掌轻轻地揉着云绡的胃,那股暖意像是真的慢慢将她胃部的不适驱散了。
云绡愣愣地看着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甚至能看清钟离湛的睫毛,杀神那双带着几分邪肆的眼睛在垂下来的这一刻看上去温柔极了。他微微抿着唇,眉头也随着云绡身体放轻不再僵硬的紧绷着而松开。
皮肤贴着皮肤的触感很神奇。
云绡从没和谁离得这么近,
即便她被钟离湛附过一次身了,可与现在的感受也完全不同。这让她觉得,眼下的她离钟离湛更近一些,比他的魂魄在她的身体里还近。
胃好像真的不疼了。
钟离湛问:“你的身子一直这么凉吗?”
云绡尚未回过神来,目光还直勾勾地盯着钟离湛看,有些呆滞地、没有防备地嗯了一声
钟离湛想问她没吃过什么药去调理吗?但这话想也知道问是白问的,她连吃饱都成困难,更别说吃药了。
在察觉到云绡的胃柔软了些,没再那么硬邦邦地像是塞了块石头一样,钟离湛才没继续轻揉,但也没立刻收回手,他觉得自己魂魄的这点儿温度会让她好过一些。
云绡在他停下动作后才回过神来,眨了一下眼后她问:“这是什么咒吗?我没见你念。”
钟离湛不明白地抬头看向她。
夜风吹动着云绡的发丝,她的脸色因为疼痛消失也好看了些,在说出这句话后,她又抬起手伸到钟离湛的面前,想要他教她。
钟离湛无奈,又感觉到心脏的位置浸出了几分涩意。
他按下云绡的手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事都需要符咒去解决的。”
饿也好,伤也好,疼也好,除了用符咒消解这些,还可以有其他的方式。
饿了就去吃。
伤了就去治。
疼了哄一哄就好了。
这些很浅显简单的道理,云绡都不太懂,没有人教过她这些,所以她不知道钟离湛并没有用咒帮她止疼,他刚才只是在哄她的身体而已。
又捂了会儿钟离湛才收回了手,他问:“现在还疼吗?”
云绡摇头,反问:“所以如果以后我吃多了,就像你刚才那样揉一揉就会好吗?”
钟离湛起身点头。
他背过身去站在月光下,双眸看向夜空里的远山,回想起显帝在死前说要将曦族的东洲送给湖族,东洲……是他的故乡。
要不要去看一眼?
曦族古山众多,山洞里亦有秘境,说不定能找到他当初因何而死的真相。
京都史书上的记载全是假的,钟离湛断定自己死前从未听过圣仙名号,被捏造出来的圣仙究竟是谁?那些像是罩了一层纱的朦胧记忆总要想办法找回来,看清楚。
杀他者,他亦要反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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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云绡盯着钟离湛的背影,他的身形长得真匀称好看,宽肩窄腰腿还长……而且他的眼睛很漂亮。
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很不好惹的眼型。
和她的不一样,她的眼睛看上去一点也不凶,没有威慑力。
云绡放在肚子上的手慢慢松开,她撇嘴,心道钟离湛骗人,明明她揉起来,和他揉起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第25章
翌日。
仲卿是被云绡揪着山羊胡疼醒的。
他察觉到疼后立刻惊醒,又朝自己布下的阵看去,那些石子化成了碎屑,七零八落地散在草地里。
仲卿:“……你居然还会破阵?”
云绡眨了眨眼。
她不会啊,钟离湛的魂魄从那里走过,脚尖一踢就将那阵法踢散了。
不过她还是故作深沉地点头,朝仲卿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关于神鬼蛊,关于为何你会出现在禁地,关于为何你觉得是周申杀了显帝。”
仲卿有一种该来的总算来了的感觉,好在这一次云绡没有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也没骑在他身上让他难堪。
仲卿整理了衣衫,低声道:“旁人都道神霄塔下的地宫内全都是当年封印杀神钟离湛的咒文,实际上那满壁的咒文都是钟离湛留下来的。”
云绡听到这怔了一下,她朝不远处的钟离湛看去,对方面色冷淡,看不出什么来。
仲卿继续道:“传闻钟离湛要杀光天下人为铺就自己的成神之路,而当年圣仙被苍穹赐予足以杀死钟离湛的力量,两方对峙时钟离湛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便在宫宇内写满了杀戮的符咒。那些咒文一旦奏效,开启的阵法便能吞噬所有身处阵法中心的生灵。”
“他要与圣仙同归于尽,即便他死,他也要将目之所及的所有人拉下地狱。而那宫宇即便在他死后也一直存在,没有人敢进去破坏咒文,圣仙只有命人建造了天祭台和神霄塔,将宫宇牢牢地封在了地底。”
仲卿解释:“这是只有我们湖族知晓的秘密,一直对外隐藏也是为了避免恐慌和骚动。”
毕竟皇宫就在京都内,距离神霄塔也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
“两千余年来一直有仙师守着神霄塔,其实也就是为了守住神霄塔下的地宫,之所以是禁地,因为但凡进去的都未必能活命。即便咒文没有启动阵法,在里面待得太久人也会被里面的杀戮和戾气逼疯。”
仲卿这样解释,云绡也就明白过来,难怪当时阵法才启动,她便觉得有股逼仄的感觉,像是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朝她靠拢,要将她生生绞死在里面一样。
所幸那种感受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因为突然闯入的那些人分散了咒文的力量,亦或是因为有钟离湛?
传说中的钟离湛因为疯了,所以要杀光天下人成神,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成神才做了那么多疯事,而这所谓的神鬼蛊也是成神的一个步骤。
在钟离湛的墓地里,那戾气与杀戮横生的咒文阵法中,显帝被神鬼蛊杀死了,这不像是临时起意,更像是早有预谋。
仲卿道:“当时我见禁地外的阵已经被打开了,害怕有弟子误入死在里头,匆匆进去便看见十一殿下和陛下。”
显帝在他的面前咽了气。
仲卿其实也有一瞬间怀疑过云绡,可他又十分地清楚,云绡没有本事和机会饲养神鬼蛊。光是先养出一个鬼蛊,便不知要用多少条人命来陪。
从禁地离开前,仲卿便眼疾手快地收走了显帝身上的神鬼蛊。他到底是湖族的长老,暂且封印住此类邪物也不难,难的事这神鬼蛊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凶手之所以让神鬼蛊吞噬显帝,也是因为显帝为而今的人皇、天子,神鬼蛊练成的几率更高。
对方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神鬼蛊,最终落到了仲卿的手里。
云绡忽而往后退了半步,微微皱眉:“应当会有很多麻烦找上你吧?”
以为他杀了显帝的人,还有那想要成神的人。
仲卿见这小丫头昨天还拿刀逼着他要神鬼蛊,今天知道神鬼蛊是个麻烦后就后退的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是会有很多麻烦找上我们!”
“哪里来的我们?!”云绡又往后退了一大步:“我和你见面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仲卿仙师可别乱攀关系!”
仲卿:“……”
咬牙切齿:“就算你不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你我都是杀死陛下的凶手。”
云绡撇嘴,她之所以带着仲卿,是因为这个人还有些利用价值。
即便云绡想要显帝死,恨不得亲自动手,她也不会在显帝死后背不属于自己的黑锅。凭什么杀人这种快乐事是别人做的,被追杀这种倒霉事要落到她的身上?
仲卿能证明她的清白之外,他懂得似乎也很多,可以解决她出门在外的很多麻烦。
云绡倒不是担心危险,毕竟仲卿不及钟离湛,她身边已经有一个很好用的刀了。
可她从未离开过京都,且不说各地的风土人情如何,便是每一城每一关该如何避开凌国官府的眼线,她就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
现在可以躲进深山里,但不能每一次都露宿深山。
她是可以
在紧急情况下用隐身符避开搜寻的官员,但不可能永远不出现在他人面前。
还有其他四族的一切她也一无所知……早间的时候钟离湛说,他想回一趟东洲。
云绡哪儿知道东洲怎么走?
离开了京都,云绡和钟离湛一样,若无人指引都未必能走到下一个城池。
所以哪怕仲卿有些麻烦,但云绡还是会暂且带着他……剥削他!
“有钱吗?”云绡理所当然地伸手。
仲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