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些年,殿下许了两个愿望,一是续国运,二使百姓安居,这两个愿望我都已经做到,可是殿下您呢?您做到了什么?”
谢忘情冷笑,手却一如既往温柔地抚摸她的鬓角:“殿下什么都没做到,我真的对您……很、失、望。”
犹如重锤落地,可怜的长欢公主不堪支撑地倒退两步,像是被雨打湿翅膀的雏鸟,还没振翅飞起来便被无情的暴雨击打。
一旁的几人看着这一幕,都觉得谢忘情太狠,天性单纯的公主殿下都要晕倒了,他居然还能步步紧逼说出这种话。
可这些事他们也插手不得,只能静静地站在一旁,祈求可怜的公主赶紧识破他的真面目,与他彻底划清界限。
可长欢公主却并没有再后退,她的眼里泛着盈盈的泪光,却用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而后,她慢慢靠近他,怔忪而迷蒙道:“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谢忘情目光讥诮:“殿下是在说笑吗,我想要的心没有了,你没有资格跟我谈条……”
话没说完,闪烁猩红的眸子一怔,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吻过他的唇瓣。
孱弱的公主就这么扯着他的衣襟,流着眼泪虔诚地说道:“我希望你能爱我。”
霎时,笼罩在众人头顶的阴云先是轰隆一声,接着眨眼散去,熹微的天色中,说完这话的公主殿下脱力一般晕厥过去。
她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痕,脸颊上的红色的胎记镀上了灿灿的金芒,好似振翅的蝴蝶,马上就要苏醒着活过来一般。
这样的公主落在众人眼里,好似并没有被凡心吞噬,反而还多了一层朦胧的圣洁。
处在震惊中的国师大人回神,将她紧紧抱住,复杂的神情在他眸中来回冲撞变换,最终所有情绪狠狠按下,恢复往常的声音发号施令:“来人,将公主殿下送回寝宫,打水洗漱,再吩咐御膳房提前准备吃食。另外,方才之事,任何人都不许泄露半个字,否则……你们知道后果。”
话说完,底下的人唰唰跪了一地,纷纷领命。
而从始至终看完了这场闹剧的几人,则表情各异。
李横七幸灾乐祸:“本以为那长欢公主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无知少女,没想到竟有如此手段,不过区区两句话就把那险些气疯的疯狗国师给拽了回来,看来,这开了情窍就是不一样,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朔方却不赞同:“长欢公主乃至情至性之人,方才所言不过发自肺腑,倒是那位国师大人,身负邪性,阴晴不定,不是什么可托付之人。”
江云萝却没有关心这个,只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次的事也太突然太蹊跷了,殿下本七情不通,怎么就突然生了情窍呢?师兄,你说这背后会不会是有人作怪?”
微生仪道:“确实可疑,江云萝,你将那日出宫之事一丝不漏地说与我听。”
没多久,江云萝就跟着微生仪回到房间,并将那天与公主所行之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就是这样,我带公主沿着玄武街逛过去,又乘船游了一圈,最后将近日落时分我才提出要带她回宫。只是当时公主还央我做最后一件事。”
“最后一件事?什么事?”李横七歪在桌子上问。
江云萝:“就是街上的乞丐,公主见他们饿着肚子于心不忍便用剩下的银两买了一车烙饼分给他们,谁知乞丐们一哄而上,不小心将公主推搡在地,然后……”
“然后怎么了?快说!”
“然后他们就被公主露出的那半张脸吓到,说她是丑八怪。”
此话一出,李横七瞬间炸毛,拍桌而起:“什么?他们敢如此忘恩负义辱骂公主!”
江云萝也是愣住,本以为他对公主将他拦在沁芳阁外的事耿耿于怀,没想到听到这事如此义愤填膺。
该说不说,麒麟子不愧是麒麟子。
江云萝咳了声,继续说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乞丐出现得很奇怪。”
微生仪淡淡饮茶:“哪里奇怪?”
“先前你们可有听到,谢忘情答应公主的第二个愿望便是百姓安乐,而且朔方师兄也说过,这夜凌国的国都尤其富庶繁华,我们来的那日虽未经过北定门,但也看到了街道两侧全是商贩行人,半个乞丐的影子都没有,怎么到了公主出行,就偏偏多出了那么多乞丐呢?”
李横七歪头:“你说这么一说,确实有些古怪。”
江云萝摩挲下巴:“只是我还没有想通那些乞丐的目的是什么,或者说背后指使之人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公主受惊吗?可是这实在说不通。”
李横七提剑道:“既然说不通,那我现在就去北定门,将那些乞丐抓回来,一问便知!”
说完,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江云萝:“……不是,他就这么走了?”
朔方干笑两声:“横七师弟向来如此风风火火,哈哈,这找乞丐的事就让他去干吧。”
只可惜,李横七注定要白跑一趟,街上人来人往,哪还有什么乞丐?
微生仪却仿佛早已经料到,一振袖便往起身往外走:“走吧。”
江云萝追上来:“去哪?”
“沁芳阁。”
沁芳阁?想到那日谢忘情扭曲发狂的模样,江云萝还有些打怵。
微生仪却道:“不必害怕,现在,他也该明白过来了。”
正如微生仪所讲,再次见到谢忘情,对方已经没了那股想杀人的戾气,只是围在尚在昏迷的公主身边,懒懒吊起了嗓子:“怎么,你们怎么还没走?”
微生仪从容不迫地坐下来:“我以为你会希望见到我。”
“哦,此话怎讲?”
微生仪眼神淡漠:“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公主殿下怎么会轻易动情?真的是因为受了刺激吗?”
谢忘情眯起眼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只能从公主的身上找答案。”
谢忘情冷哼一声:“哼,你觉得我会让你碰她?”
微生仪面色寡淡:“我无所谓,反正被算计受苦的人又不是我。”
说完这话,躺在鲛绡软帐里的公主殿下忽然发出噩梦般的嘤.咛,她睡梦中的脸皱起来,额头布满汗珠,好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谢忘情见状,立刻俯身过去:“殿下?”
睡梦中的长欢公主压根听不到他的呼唤,她原本是无忧无虑,不知痛苦为何物,可近日却噩梦频频。
微生仪顺势道:“如果我猜的没错,殿下应该不是第一次做噩梦了,你就从来没觉得奇怪吗?”
谢忘情不肯承认自己的疏忽,冷冷的眉眼压下,起身让开位置:“你来看看,她到底怎么了。”
微生仪这才起身,在谢忘情紧盯的眼神中堪堪坐在了床沿,先是将一缕灵光打入她的灵台,运行一周却未有异样。
“怎么样,如何?”
微生仪摇头,思索之后,又以灵气探向她的心脉。
谢忘情瞬间紧张,眸中再度掀起戾气:“你这是做什么?”
眼看他又要控制不住,躲在一旁的江云萝赶紧上前,嬉笑说道:“国师大人稍安勿躁,师兄他只是给公主殿下检查身体,绝不会伤公主殿下分毫。”
“哼,不会伤公主分毫?”
这话说完,明显感觉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凉飕飕的。而下一刻,一道咒术陡然落在她身上,江云萝瞬间感觉嘴巴被黏上了!
呔!这是怎么回事?
谢忘情笑了:“若是他找不出什么,你就代你师兄受过,这辈子就别想开口说话了。”
什么?江云萝四目睁大,心中万马奔腾,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运道这么差。
“所以说,为什么每次受伤的总是我?”
脑海中的白赤:“别担心,咳,不是还有微生仪吗,等他找出东西来,肯定会第一个救你的!”
“是吗?”
江云萝笑不出来,但她也没办法,因为她憋着力气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把咒术突破,无奈之下只好盯着床榻那边。
好在,微生仪并没有让她失望,指尖的灵力游走了没多久,忽然捕捉到什么,眸光一凛毫不犹豫地将潜伏在公主心脉中的异物给抽了出来。
仔细看,那是一条游动的灵丝,泛着淡淡红光,蛛网那般细小。
江云萝:“唔唔唔!”这是什么?
微生仪薄唇掀起,漆黑眸色定定看去:“这是情丝,曾经消失的合欢宗门所擅长的邪术,用以对付其他的仙门弟子,破其道心,毁其修为,最终受尽折磨被心魔所障,彻底堕入邪途。”
“合欢宗”三个字一出,江云萝就已经明白了大半,唯一不解的是……
“那这情丝为什么会在公主身上?到底是何人所为?!”暴躁国师再度上线。
微生仪却不惯着他,冷冷回道:“这得问你自己,这情丝明显是在我们来之前种下的,你日日守着你的公主,难道就没有丝毫察觉吗?”
谢忘情:“你以为我这国师是白当的吗?龙椅上的老皇帝昏庸,大臣们无能,整个夜凌国上上下下还不都靠我一人维持?我就算有十双眼睛,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她!”
“那这就是你的问题了。”微生仪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情丝碾碎,无情说道,“是你自己太过自信,以为能把公主保护得很好,所以才让背后之人有了可乘之机,不过这也说明我们先前很可能想错了。”
“唔唔!”江云萝歪头,哪里错了?
微生仪踱步说道:“先前,背后之人盗取乾坤册并撕去了关于七窍玲珑心和极域妖塔两页,我们就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想挖心献祭妖皇,可这些显然都只是我们的猜测,事实是,他们想方设法想让公主的这颗心泯于常人。”
说着转身,清凌凌的眼眸垂落,不着痕迹般用指腹擦过她的唇。
他的动作随意又温和,仿佛只是替她拂去什么落在那里的花瓣而已。
可江云萝却感到了电流瞬间窜过般的酥麻,还有那带着凉意的手指落下的让人脸红心跳的触感。
她不由得耳尖发烫:“白赤,方才我是不是亲到他的手指了?”
脑海中的蘑菇无语:“额……他是在帮你解开禁锢,恭喜你,你占了大便宜。”
占了大便宜的江云萝眨动星星眼,要不是眼下还在谈论正事,怕是要忍不住激动地跳起来。
那可是她心心念念的手指哪!
得偿所愿的江云萝内心尖叫,她要是会开花,此刻脑门上大概已经五彩斑斓开出一连串的喇叭花了。
好在,她的理智还在,心里雀跃了没几秒,立刻恢复如常,问道:“那师兄,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是想谋害公主吧?”
微生仪摇头:“尚未可知,但只怕……是更加疯狂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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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日光晦暗,笼罩在夜凌国上空的瑞气都好似黯淡了不少。
为防止背后之人再次对公主出手,江云萝他们只能暂时守在这摘星楼,以随时应对可能发生的状况。
谢忘情则犹如草木皆兵,将整个摘星楼大换水,不仅宫女们通通换了,还把派遣的甲士增加了一倍。当然,最窒息的地方当属长欢公主所在的沁芳阁,不止不允许宫女们随便说话,更不允许他们随意出入。
公主的吃穿住行都要经过他的手,来回行走的宫人更是要过他的眼。
在这样的气氛下,公主那里总算没再出什么事,只是宫女们这边却出了问题。
傍晚时分的宫女宿处,微生仪正带着江云萝李横七还有朔方三人询问服侍过公主的几个贴身侍女,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