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遽然抽身飘然离去,手里还顺溜着他那把剑。
“我的剑……”
薛鸣玉却头也没回,只作听不见。
往前走了几步,她迎面碰见凌太虚与谢襄师徒在等她。“你来。”凌太虚像她们头一回见面那样对她招手。待薛鸣玉凑近,她一把抓住她的手,对着她手腕的红绳仔细端详了一番。
“你看得见?”薛鸣玉有些惊异。
崔含真分明说,除了她和萧青雨,谁也看不见。
凌太虚颇为自得道:“等闲之人自然是看不见的,可我这双眼睛,世上又能有什么东西瞒得过我?”她高深一笑,点了点她的手腕,“包括缠着你的这道残念。”
薛鸣玉一怔,“在我手腕上?”
她颔首道:“就附在这根红绳上。”
当初她也是这样说着而后帮她掐断了那些山匪的恶念,薛鸣玉念及此不由定下心来,请她照旧替自己除去这缕残念。
“你就不问是谁的?”
“不重要。”死了还不甘心地附在红绳上的,除了萧青雨,还能有谁?
“你可真是心狠。”凌太虚笑起来,话语间却没有半分指责她的意思。
只是她这回却不肯帮这个忙了,反倒劝她留下,“死不瞑目的总是如此,想要留下点什么。有的是残存的恶念,有的却是对未亡人的祝愿。”
“就像谢襄这枚铜钱,上面附着了她娘对她的期许,她带着便是对她的一重庇佑。你这个也大差不离,他死了,便是用来保佑你的;他活着,便能借此找到你。”
薛鸣玉:“他还能活?”
凌太虚以为她实在大惊小怪,“这一世死了自然便是死了,但是不还有下一世吗?有道是转世轮回,说不准再过个千八百年的,他又重新投胎了来寻你呢。”
一听还要过个千八百年,薛鸣玉顿时松懈了下来。修士都没有活那么久的,真到千八百年后,说不定她也转世轮回了,变成一棵树,或是一朵云在天上飘。
这谁还能找到她?
薛鸣玉这么一想便接受了她的提议,“这残念除了您,还有旁人能瞧见吗?”
“有啊,此人不就正在你眼前?”她示意薛鸣玉去看身边人,“说来还得多谢你当初向我引荐了她,没成想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险些遗漏了一个天生的阴阳眼。”
谢襄闻言面上仍旧十分平静。
倒是薛鸣玉对她笑了一下,“是吗?真好啊,阿福。”
谢襄移开了看她的目光,强作镇定,“嗯。”
见时辰不早了,薛鸣玉便要往回赶。临走前,凌太虚的手按在她肩膀,看似轻得很,没什么分量,实则让她只觉自己半边肩膀都矮下去三寸。
“往后继续走罢,你的路还长着呢。”
她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而后领着谢襄转眼飘入云层中,踪影难觅。
她果然都猜出来了。
薛鸣玉渐渐收回视线,然后跳进了传送阵。
罪名洗脱了,翠微山的弟子对她也比之先前越发热情亲昵了。或许是听说了她要长住于此,跟着她们一同修行的缘故。陆植不知去往了何处,不见人影。
萧青雨的院子一如既往的冷清,没什么人气。
她从前也没少来,因此这会儿住进来丝毫不见外。待门窗关紧,她终于得了空静下心来把近来的事仔细捋一捋。这几日一桩事接着一桩事,如今总算是消停下来。
萧青雨常读的剑法还摊开在书案上,兴许那晚他被她叫去前就在看书。薛鸣玉正把玩着那枚火红的魂珠——她在思索这红莲血脉要如何化为己有。
修炼是能修炼了,可她分明还见过卫莲舟脚下绵延的烈火,以及他眉心转瞬即逝的红莲印记。显然,他还有点别的本事,应当是他的家传本事。
但他人死了,她又该找谁去学?
思忖着,薛鸣玉的手百无聊赖地翻过剑谱。
然而,这书页太过锋利,竟无意间划破了她的指腹。血滴滴答答,弄花了书上的字迹。她以为可惜,当即换了只干净的手去擦,转而将魂珠用渗血的指头捏着。
却不料,魂珠忽然发烫,烫得她一下没攥紧,不留神失手松开。眼见着它在地上弹起又坠落,最后骨碌骨碌越滚越远。薛鸣玉连剑谱也顾不上了,立时跟过去弯腰去捡。
但有一只手比她更快地触碰到了那枚魂珠。
在这间封闭的屋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一个人。薛鸣玉不觉定在原地。她低垂的视线久久盯着那双鞋面,而后渐渐向上。
从织着云纹的外袍到慢慢向她递来的手,每一寸纹路都令她无比熟悉。
直到她终于仰面看见那张脸——
卫莲舟安静地望着她,轻轻地喊她:“鸣玉。”
【作者有话说】
不是人人都有复活卡的,正常情况下,死了就是死了
第44章 四十四朵菟丝花
◎……◎
卫莲舟把魂珠递给她,她伸手去接,却只碰到了珠子,碰不到他的手。两人同时一愣。
薛鸣玉又试图去摸他的脸,他顺从地俯身凑到她跟前来,但当她的指尖几乎要贴上去时,竟仍旧从他脸庞穿过去了。
他彻底成了一道虚影。
以至于光线透过窗笼罩着他时,薛鸣玉总疑心他会融化在这片光影中。
她一顿,蓦地转身跑去找萧青雨,想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见。结果出了门忽然记起来他人已经死了。薛鸣玉正要回头,却见陆植恰好一身水淋淋地回来了。
“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听说你回来了,就想着去河里捉条鱼给你煨汤,”陆植难得窘迫地低下头,不自在地理了理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你吃了吗?我去给你做饭。”
“你做的能吃?”他之前不还差点把自己饿死在灶台边?
“这……老话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在山上这些天,我也不是什么都没学,”陆植停顿了一隙,继续道,“况且,之前是萧青雨给你做饭。如今他不在了,总要有人照顾你。”
“既然如此,那你顺便把我屋子里的被褥都抱出来晒一晒罢,再替我把地扫了,桌子擦了。”
陆植下意识问道:“那你呢?”
“我出门转转。”
薛鸣玉侧目瞥见静静守在一旁的卫莲舟,冷不丁问道:“你看得见吗?”她的下巴朝卫莲舟的方向扬了扬。
“什么?”陆植困惑道。
“没什么,”薛鸣玉神情自若地移开眼神,“一只奇怪的虫子飞过去了。”
陆植松了一口气,“你要不喜欢,待会儿我去捉。”
她嗯了一声,便往后山那片走去。后山一直没什么人去,清净得很,有些动静在院子里不方便,在后山却很便宜。她在前面走,卫莲舟便在后面跟着。
“你就不怨我?”
薛鸣玉骤然转过身对着他左看右看,可无论怎么看,他都还是一副温和的模样。
“李悬镜呢?他没和你在一起?”卫莲舟注视着她。其实他心中已有几分揣测,可他还是希望能被她亲口证实。
“死了。”
“萧青雨……”
“也死了。”
他忽然笑起来,“坏孩子。”卫莲舟走过去习惯性想像她小时候那样摸她的脸,却摸了个空。惋惜地叹息后,他慢慢收回手,柔和的眸光雪一般在她脸上化开。
“吃了很多苦吧?”
卫莲舟的语气中难掩赞叹:“下手可真够快的,我才死了多久。”
“你真不怨我?”薛鸣玉颇觉奇怪地看他,“我捅你那一刀时,你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
“我那是气急昏了头,真被你蒙混过去了,还以为你是为了李悬镜。如今李悬镜也死了,我却能和你再见,还有何不甘心呢?”卫莲舟甚至想笑出声。
他也确实笑出来了。
“你的性子我太清楚了,会做出这种事真是一点也不奇怪。杀了我,我不怪你,”他轻轻责怪道,“只是你不该联同外人欺瞒我。”
杀他这样重要的事怎么能不和他商量呢?
“不想我瞒着你,那你能教我怎么利用你吗?”薛鸣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就等着他应和一声,她便立即像晃摇钱树一样把他身上藏着的好东西全都抖落个一干二净。
“你要学什么?”
薛鸣玉顿时兴致起来了,“火。你之前的火怎么烧起来的?”
卫莲舟踩着枯枝走到她身旁,而后耐心地引导她:“要无中生有,你就得先用神识去想象它的存在,然后梳理你心窍的灵气,默念符咒……”
他细致地讲了一堆,并要薛鸣玉用不远处的寒泉一试。
薛鸣玉沉下心来,聚精会神地照着他方才所言有条不紊地进行,最后果然让那泓泉水升起腾腾的热气。虽隔着掩映的树林,看不见火焰,但雾气渐浓,显然是寒冰化冻。
“谁?”
突然有一道呵斥声远远传来。
“……有人?”薛鸣玉不觉后退,却霎时被一道结界困住。这结界恰好抵着她的鞋跟,让她多一步的路都跑不了。
正当此时,前方响起沉着的脚步声。
竟是崔含真一身水汽地披着半湿的长发兀自走来。他的衣袍分明是情急之下草草穿上的,衣带也松松垮垮,脚上那双木屐在草间轧过清晰的痕迹。
“薛鸣玉?”
一见是她,他面上隐约的沉怒急转直下,立时如浮云般被徐徐的清风吹散。崔含真悄然将衣领和袖口拉扯了几下,好将身体遮得严严实实。
他整肃着面容,强作镇定地问她:“后山是禁地,向来不许弟子们靠近。你如何会过来?”以及“寒泉里的火是你放的?”
这池子冰寒严酷,是修行的绝妙去处。
是以他常年在此地沐浴打坐。门中弟子们也都知情识趣,从不敢妄自搅扰他。这才使他疏忽大意了,一时不察险些因方才那把火成了热汤里煮熟的鸭子。
薛鸣玉:“之前你闭关,萧青雨时常在这里教我剑法,我不知道这是禁地。至于那把火,确实是我放的,我只是好奇。”
“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