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徽懒得戳穿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天际。
她的眼神越过错落的屋檐朝北边无止境地蔓延,仿佛所有遮蔽她视线的屋瓦都成了纸做的、泥糊的,被她轻易切开,直到定在王城最高的城楼之上。
那是皇宫所在。
灰衣人猝然抓住她的手,“你不能……”
“我能。”
萧明徽骤然严厉地断然否决他。她垂眸望着他与自己紧紧纠缠的手,然后蓦地将他的手甩脱。她松开了他,平静极了,“他姓萧,我也姓萧。”
“他能做皇帝……”
她说一半停了下来,但在听的人看来还不如干脆了当地说完。直接一刀子抹了他脖子,也好过慢刀子凌迟,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他的心。
他感到一种痛苦与煎熬,“你这是要她同你一起犯险。”
“你就不能让她做个寻常的孩子?”
“她是我的女儿,我的孩子没有孬种。”
“那你怎么不让陆植——”
“他不配。”
萧明徽再一次重复道:“他不配。他没几分像我,倒是更像他那个贪心有余,却手段不足的爹。”
最后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郑誉,我来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声,敏儿她跟着我很好,不劳你操心。你也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她面无表情道。
……
薛鸣玉蹲在墙角听完了全部。
她不由陷入沉默,以为这个家实在是关系错综复杂,若不是她提前打听过,恐怕早就在她们一来一回的对话中被绕到沟里去。
听得入神了,她的脚不由有些酸麻。她活动了几下脚腕,慢吞吞跟在萧明徽后面,接着看见她在侍从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却留下两个侍卫守着。
薛鸣玉正要走,恰在这时,又有一道身影渐渐在巷子里被越拉越长。
陆植来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稍晚,十二点前没有就和明天的更新二合一并成一章
另外,再再再强调一下,本文虐男,虐身虐心,女主利己主义,前面应该也比较明显了,我也排过两次雷了。但是之前可能说得比较委婉,所以再次郑重地说一遍,不能接受低道德女主不要勉强,在虐男文里面发觉女主真善美,就像在强取豪夺虐女文里找温柔且尊重女主的男主一样,都是缘木求鱼。因此对女主有道德要求的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没必要一边订阅一边举报投诉我三观不正,有这个时间干点什么不好,真没必要强迫自己看不喜欢的东西。我喜欢这种类型,但是写的人不多,所以我写了就当自娱自乐了,也没指望靠一篇文将大家都变成同好。合则聚,不合则散。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勉强。
最后,本文内容纯属虚构,角色三观不等于作者三观,请勿代入
第29章 二十九朵菟丝花
◎……◎
他似乎没预见会碰上这几张熟面孔,但转念一想又在意料之中,因此并不过分讶异。
“母亲来了?”
“方才来的,这会儿已经回府了。”
陆植静默了须臾,又问:“都与那人说些什么了?”
两个留守的侍卫便面面相觑着支支吾吾不敢答,颇觉为难的样子。
一来他们都是在门外候着,本也没听清多少;二来儿子探听母亲的私事总是有违孝道,不合情理的。何况他们的主子是公主,而非公主的儿子。
他们做出如此模样,陆植还有什么不懂。
他当即变了笑脸,和气极了,只道:“你们不好说,我也不强求。这样罢,由我来说,我若是猜到个十之八九,你们就给我使个眼色,如何?”
这倒是折中了,也算是两不得罪。
二人顿时齐齐应下。
陆植思忖着眼睛转了一转,“是说敏儿的事吗?”
“是,确实提到了敏郡主。只是……”这人犹豫着无可奈何低声道,“说的什么属下们也确实不清楚。这隔得太远,殿下只让属下远远守着,临走之前还吩咐,谁都不许放进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陆植再要为难他们难免有失人心。因此他笑了一笑,便颔首离去了。
他的脸色在转过身,背对着两人的刹那有一瞬的晦暗,可见心里着实不痛快。诚然他也的确不大好过。敏郡主……他默默念着,而后忍不住冷笑。
一个私生子做了他二叔的儿子,险些袭了爵,幸亏福薄,死得早,当然了,便是那一回没死在襄州,他也会在回瀛州的路上死在流民的手中。
一个私生女封了郡主,被他母亲眼珠子似的看着,生怕他下手。
她也确实该防着他。
她们一个两个的都有母亲、父亲为她们打算,偏他一无所有。早该请封的世子一拖再拖,恐怕拖到他而立之年都难有结果。陆植颇觉讽刺地想道。
谁叫他母亲防着他父亲,他父亲也防着他母亲呢。他夹在中间倒两面不是人。
她们各自下注,却无一人肯押在他身上。
陆植下颌线绷得紧紧,平静的影子落在地上,被他脚后跟拉着扯着向前,像一只黑黢黢的孤魂野鬼。
……
薛鸣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他渐渐远去。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两个侍卫终于低声闲言碎语起来。她忍不住驻足听了好半晌,又在他们没头没尾的叙述中勉强弄清了陆植在府中不上不下的尴尬地位。
还要听下去时,腰间别着的那块玉牌忽然亮起——萧青雨有事找她。她只好意犹未尽地醒过神来,然后跟着上面的指示一路跑到乞丐摊子,却见一伙人乌泱泱围在那边。
萧青雨神色不善地盯着这群人,而陆植正在他对面含笑与他对峙。
薛鸣玉躲在角落里撕了身上的符纸,显露出身形来,这才快步走过去。她一露面,陆植立即伸出一条手臂,做出请的姿势来,“本来说派底下人请,想想还是由我亲自来最为合适。”
“谁来都一样,你带路罢。”
她不以为意,没理会他的客气和流转惑人的眸光,又示意萧青雨先跟上去。萧青雨心中虽有不解,当着众人面却未曾多说什么,只是收敛了戾气,一声不吭跟着她。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国公府的石狮子面前。
薛鸣玉心思微动,对接下来的情形已有了几分猜测。
果然最后陆植还是将她们领到了萧明徽眼前。
这位长公主坐于上首,不怒而威,即便不曾刻意摆排场,仍然在言语间透出一股傲气凌人的气势。她浑身上下都是最鲜艳的色彩,明亮的金色与炽烈的红色交织在一处,却并不显得艳俗晃眼,反倒更衬得她贵气逼人。
而立于她身后的姑娘却恰恰相反。
天青色将她整个人都压得沉静而波澜不惊。
薛鸣玉只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她想这就是陆敏了。
眉眼间果然与郑誉有几分肖似,只是分明长相性情有所差异,可偏偏气度在那,哪怕仅仅静默地站着,也没人能彻底忽视她,更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她仿佛生来就该做萧明徽的女儿。
不知陆植怎么同她说的,萧明徽竟没有动怒。她低着头漫不经心望着茶烟袅袅,眼皮也懒怠得抬一下,然后主动开口要两人近前,语气淡淡:“请仙师来看看我这女儿如何?”
萧青雨正要上前,却被薛鸣玉压住一步。
她要他原地不动,暂作观望,自己从容不迫地顺势握住了陆敏递过来的手。她垂眼故作高深地观察着她掌心的纹路,又接过旁边侍者呈上来的生辰八字双眼微阖地掐指算了一算。
自然,她什么也没算不出来。
因为她压根就不会看,也不会算。
半晌,薛鸣玉睁开眼回答道:“郡主命格贵重,将来贵不可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
“噢?”萧明徽啜茶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料到她口出此言。她屏退了左右,轻笑着问她,“仙师这话真是叫我捉摸不透了。敏儿不过是个郡主,何至于尊贵如此?”
她投来的目光隐隐含着几分打量与冰冷的审视。
薛鸣玉并不犯怵。
她反倒越渐镇定自若,并对她莞尔道:“这我便不知了。我不过一介算命的,郡主天命所归,殿下若心存疑虑,那得问天。”她微微俯身。
萧明徽与她对视了片刻,两边却都不躲不闪,谁也不肯相让。
末了还是萧明徽率先收敛了步步紧逼的架势,向后一倒,倚靠在椅背上。她那染得通红的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叩响着桌案,似乎每一下都是她的思绪在摇摆。
“你继续说。”
薛鸣玉于是直起腰来,“敏者,聪也,达也;敬也,庄也。与郡主再相配不过。只是有一字不好。”
“哪一字?”萧明徽声音渐渐低沉。
薛鸣玉平静地答:“这个姓不好。”
“陆之一字撑不了这样贵重的命格,须得往后换一字方可压得住。”
萧明徽轻笑道:“换什么?”
“萧,”薛鸣玉无视了一旁陆植陡然凌厉的目光,慢慢重复了一遍,“萧姓便很好。”
几乎是她刚说出口的刹那,萧明徽就忽然搁下了茶盏,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她兀然低低笑起来,只是不说话。笑痛快了,她挥开陆敏预备扶她的手,要侍者都上来伺候。
“两位请坐罢,”她朝空着的桌子点了点下巴示意,“还不给仙师看茶?”
萧明徽显然心情大好,颇为愉悦。她一放松,周围凝滞的空气似乎也都随之流动起来。她的面孔与姿态一下变得格外亲切与平易近人。
“听陆植说,两位出自翠微山,此次不远千里赶来瀛州便是要寻些有资质的弟子。”
薛鸣玉:“正是,来时听闻郡主自幼聪慧过人,我们这才借了陆公子的东风特意前来拜访。只是一见方知,郡主的聪慧并非我等所求,郡主是凡尘中富贵人,而非山林间隐逸客。”
她稍作停顿,似乎在斟酌。
见状萧明徽当即要她不必瞻前顾后,直言便是。
薛鸣玉顿时欠身以示自己无意冒犯,而后云淡风轻道:“倒是陆公子,我看与修道一脉颇有因缘。只恐殿下不舍,否则我倒想与殿下讨了陆公子,请他随我们一同上山,从此侍奉于仙道左右。”
陆植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她,眼神近乎阴郁。
“薛鸣玉!你岂敢信口雌黄,胡乱攀扯?”他气得雪白的脸上都乍然飞起嫣红,胸口起伏不定。
薛鸣玉不作声。
也用不着她开口,萧明徽先发作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