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云涧站起来,将红色衣服穿好,那衣服一看便是大人的尺寸,他一个四岁小孩穿在身上,几乎一半拖在地上,袖子更是如同水袖那么长。
又找了双鞋,同样很大,完全不合脚。
然后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又将两条辫子放到身前,再次朝父亲扬起一个笑。
“像了,这下有一点像了……”那人朝他招手,“来,过来,走近点,让我仔细看看。”
小张云涧朝他走过去,几步路却几次踩到拖地的袖子,险些摔跤。
他始终维持着那个笑,天真的笑,一直走到他面前,仰起脸。
那人慢慢伸手,拿起他的辫子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又从辫子摸到他的脸。
“今天怎么格外像啊……好像啊……明尊……”
明尊?
这是个人名?
黎星斓屏住呼吸,仿佛在看舞台剧似的。
“明尊啊。”
那人轻轻唤了声,无限温柔,两只手托起小张云涧的脸。
纵然黎星斓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推测大概也是痴迷一类的。
他似乎将张云涧当作了另一个人。
有点变态了,他才四岁。
小张云涧却不害怕,反而十分配合地应了声,大概习惯了。
“我是明尊。”
“你是明尊,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梦里你就是这样看着我,对着我笑,和我说话,眼睛就是这样……”
那人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越发癫狂。
整个墓厅都弥漫着他刺耳的笑声时,他又忽然戛然而止。
听墓厅中余音袅袅,回响渐弱,仿佛鬼魅在窃语。
“明尊,你爱我吗?”他轻笑问。
“我爱你。”小张云涧回答。
“那你不肯见我呢?”
“因为我身不由己,我被一个坏男人困住了,我一直等你来救我。”
仿佛排练好的台词似的,小张云涧对答如流,丝滑到没有任何思考,也没有任何情绪,甚至语调也没有起伏。
只是他脸上的笑还是维持着原样。
那人对这个回答感到满意,松开了他的脸,又猛地将他搂在怀里,紧紧搂着,黎星斓都忍不住怀疑张云涧要窒息。
他又是一阵低低的笑,颇为急促。
“你再等等我,等我伤好了,我就去救你。”
“好的。”
小张云涧的声音几乎是挤出来的。
那人松开手,将他放到地上。
也不再管他,而是在地上捡起一件不知什么首饰,戴在头上,开始哼起曲子来。
小张云涧脸色发白,缓了缓气息,又看了看他,确认了结束,就将衣服脱了,然后去一旁将木桶拎了过来,乖乖等着。
那人心情不错:“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做了个好梦,头也没那么疼了。”
他将木桶的盖子掀开,眼疾手快地从里面捞出两条艳丽的蛇,手中燃起白色的火焰,两条蛇在火中扭曲缠绕着,但很快就不动了。
空间开始弥漫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略像腐烂的鱼虾,腥臭。
他将手中的蛇随手一边,语气又变了,像是厌恶极了他。
“滚远点,小杂种。”
第51章 死了小张云涧像一只冻僵的小狗……
小张云涧飞快跑去捡起两条烤熟的闻歌鸟幼崽,然后拎起空空的木桶,往石梯上爬。
上去比下来难得多,大约还有些紧张,他爬到一半的时候脚一滑,直接摔了下去,黎星斓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险些冲出去看。
但那个怪人比她更快一步回头。
他被小张云涧掉下去的声音吵到了。
于是心情烦躁起来。
他速度很快,像一道影子蹿了过去,一把扼住小张云涧的脖子将他提起来,在破音的边缘尖锐摩擦。
“小杂种,让你滚远点了,你听不懂吗?是不是!”
小张云涧还抓着那个木桶,脸色涨得青紫,发出“嗬嗬”的声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黎星斓心惊。
正因这一遭,她看清了小张云涧父亲的面容。
只能说,勉强能称为人。
他的五官每一处都有些残缺,和好看二字半分谈不上。
更看不出和张云涧有任何相似之处。
她正思量要不要做点什么,那人猛地一振臂,便将小张云涧扔了上来。
“滚!滚远点!”
她看见他小小的身子被高高抛弃,因为发生的太快,也有些距离,黎星斓来不及接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连人带桶坠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倒吸一口冷气,再次看向下方。
他父亲看也没看一眼,又回到那堆衣服首饰之间开始挑挑拣拣,哼着小曲了。
黎星斓放轻脚步,弯着身子紧贴崖壁,朝小张云涧走去。
离他两三步时,她脚步顿了顿。
血。
鲜红的血从他身下淌出,宛如蛇一样,游到他脚边。
她看过去,如此距离,已足够看清了。
他像个被扔掉的脏兮兮的玩偶,辫子散了,乌黑的发散在身旁,因沾了血一缕缕的结在一起,成了杂草。
黎星斓绕过那滩血,再次上前,在他旁边轻轻蹲下,用极低的气音喊了他两声,意料之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小张云涧趴在地上,侧脸被发挡着,安安静静。
她轻轻拂开他的发,他的另外半张脸也同样浸在血里。
长长的睫毛垂盖着,仿佛睡着了般,像一尊打碎的手办。
黎星斓闭了闭眼,才去探他鼻息。
但她竟没有感受到任何温热。
她不由怔得大脑一空,张云涧死了?
如此轻易就死了?
怎么会呢,如果他会被他父亲杀死,哪里还有后来的张云涧?
而他父亲对此连看都不看一眼,又是为何?
是毫不在意他的生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将小张云涧轻轻抱起,尽量不发出动静。
他的血染了她一身,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画出一条线。
她踩在他父亲飘忽诡异的曲调里,带他回到了石洞中。
小张云涧这么脸色苍白地躺在被子上,前一刻还在睡觉,眼下却是生死不知,只剩下微弱到随时可以停的心跳,流的血将被子都染红了。
黎星斓怔了半晌,见他手里还抓着那两条蛇状幼崽,就先拿了放到一旁。
她储物戒里的东西一样不少,但可惜当时只逛了凡人城,没来得及再买点凝血露之类的。
她取出水和帕子,将他脸上的血清理干净,很快一盆水就不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些抢救措施,有没有用,有多少用,但很难什么都不做。
她将他抱在怀里,仔细检查了番,他脸上后脑都有伤口,胳膊也断了。
她撕了块棉布,将他脑袋包扎起来,几乎将他裹成个木乃伊。
他乖乖地伏在她颈窝,她却感受不到一点气息。
只觉得他好冷。
从石洞出去之前才升起来的体温,现下还要更低了。
黎星斓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看着被子上的血出神。
她总感觉,小张云涧是真的死了。
她也并没有什么办法救他。
但这是一个记忆构建的空间,按理说张云涧不会死在这里,如果是因为她的出现干扰了梦境走向,她只能选择出去再重新进来一次。
可她根据观察到的情况分析,这并不太像个例。
小张云涧之前表现得那么平静,却在“表演”结束后紧张着急爬上来,大约也是知道他的父亲会性情大变。
而他父亲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粗暴地对他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