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斓起身快步走到他身边,也蹲下来。
这次她没有帮他拢发,而是直接将他手臂拉了过来。
她的动作许是有些唐突,小张云涧这才有了反应,转头过来,那双墨黑的瞳一声不响地盯着她。
黎星斓卷起他袖子,眼神一凝。
果然——
他苍白纤细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叠加的伤口,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没有愈合。
手腕内侧有一道伤,是新鲜的,发红,还被水浸过,所以边缘泛白。
“这是你自己弄的还是别人弄的?”
黎星斓轻声问。
小张云涧只是盯着她,依然没有回答,但也没挣扎。
许是她一直没放手,于是他想了想,对她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黎星斓不理解。
于是她又问了一次,只留了一个选项:“是你自己弄的?”
他点了点头。
神情颇为乖巧。
黎星斓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他又不说话了,而且垂下头不再看她,并将胳膊抽了回来,飞快地扒拉沙子。
不出所料,底下还是一层渗透的血迹。
黎星斓心想,他不会是用自己的血当诱饵吧?
只是这么想着,小张云涧已又捕获了一条……
“这是海蛇?”她终于看清了这个东西的具体样貌。
大概二十公分长,红身蓝鳞,褐眼,三角头,无足,飘着两根淡金色须须,在他手里受惊地扭动着,被他面不改色地塞入了木桶里。
“是闻歌鸟。”
他终于又开口了,这是他第二次说话。
“鸟?”黎星斓诧异。
这玩意儿怎么看也不像鸟吧?
他已站了起来,去提木桶。
黎星斓先他一步帮他提起来。
木桶不轻,几十斤是有的,她提着都不算轻松,真难为这么小的身板是怎么提得动的。
“我帮你。”
她朝他笑了笑,尽量表现得友善温和。
难得他愿意说话,她还想多问问呢。
似是没想到她会将木桶提走,小张云涧站在原地怔了怔,风从海上来,轻柔拂过他的发丝,他仰起头,澄澈的双眸中总算有了第二种情绪。
茫然。
黎星斓接触到这个眼神,期待他主动问自己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
“是闻歌鸟的幼年期,它们会藏在沙子里。”
“这种鸟吃人吗?”
“活的都吃。”
“那不能用别的当诱饵吗?例如鱼虾什么的。”
小张云涧歪了歪脑袋,奇怪地看着她。
“这片海域是死的。”
死的?
黎星斓怔了怔。
一阵海风吹来,夹杂着咸咸的潮湿的气味,不知为何,黎星斓忽然觉得比之前添了丝丝凉意,还腥,腥得发臭,让她有些反胃。
小张云涧抬头看天,金色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他的五官轮廓实在太标准,肌肤更是完美无瑕,甚至他每一根头发丝都泛着光,笼着一层神性,圣洁,柔和,漂亮得难以形容。
他眯了眯眼,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成蝶翼状阴影。
阳光暗了暗,似乎有云遮挡。
黎星斓还没有抬头验证,小张云涧忽然戳了戳她手背。
“快跑,不要回头。”
他说完就朝那片森林跑去,头也不回,赤脚踩在柔软的沙子上,留下一行行脚印。
他跑得飞快,长至脚踝的黑发往后飘拂着,小小的身躯轻盈到似乎要乘风飞起。
黎星斓并不是很急,因为她知道这是在梦力重新构建的记忆里,但她回头看见那遮天蔽日的黑色大鸟如战机一般掠过海面向她俯冲而来时,生理反应带来的肾上腺素飙升,还是驱使着她提起桶就跑——
“欸欸欸!——张云涧,等我一下啊!跑那么快!”
黎星斓觉得自己很善良,至少她跑的时候还没忘了带上张云涧的木桶,毕竟上一秒是她自己说帮他提的,所以她决定负责到底。
她一次没回头,大跨步的跑!
在激发的潜力下,几十斤重的木桶都没刚才那么重了。
天猛地黑了,风也猛地变大,呼啸着从海面狂卷而来,黎星斓似乎听到了巨大的海浪声,方才还阳光明媚,天朗气清的童话梦,忽然就变成海啸来临时的恐怖氛围,张云涧梦境的反复无常,简直就和他的性子一样。
风似乎吹过了她的后颈,激起一阵凉意。
她不敢回头,但敏锐得感到一股巨大的压迫感正在迅速逼近。
她忽然想,如果在梦里死了会怎么样?
是不是就醒了?
要是这样的话,那她就跟苏一尘说,自己已取得了重大进展,奈何张云涧的梦险象环生,不是那么容易窥探的,要求再进一次。
近了,近了。
森林就在眼前,那么大的鸟,肯定飞不进来。
她一步踏入,还剩一只脚在沙地上时,一种来自死亡的惊悚在她脑后砰的炸开!
她浑身汗毛瞬间激起——
咦?……无事发生。
她顺利跑进了森林。
踏进森林的那一刻,她隐约听见什么动静,转瞬即逝,但随即她毛骨悚然的感觉就消失了,天重新晴朗起来,阳光疏漏,一地碎金。
黎星斓放下木桶,转身去看,遥远的海面还是一派祥和宁静,蔚蓝无垠,沙滩泛着幻彩,柔和的像套了个童话滤镜。
那只长翅一展便遮天蔽日的大鸟消失了。
一切结束得仿佛没有出现过似的。
“哎。”
“嗯?”
黎星斓回头。
小张云涧正从不远处的树后探出脑袋,澄净的眸子眨了眨。
他看了眼她脚旁的木桶,又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
黎星斓刚想说不用谢,就听他说:“你跑的很快。”
黎星斓:“……”
她抿嘴,笑一下算了。
“你跑的更快。”
小张云涧迟疑片刻,跑了过来,想去提木桶,但黎星斓蹲下身,按住了。
“想要回去,就乖乖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点了点头。
乖巧的模样令黎星斓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
她问:“你是张云涧吗?”
他摇头。
嗯?为什么摇头?
黎星斓可以百分百确定他就是,这张脸恰到好处的脸,还有别人复刻得出来吗?
她正想细问,忽然又想到什么,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答:“我没有名字。”
原来如此。
看来这会儿他还不叫张云涧,那后来这个名字又是谁给他取的呢?
她越发好奇了。
她换了个蹲的姿势,缓解腿麻。
“刚刚那只鸟是妖兽吗?”
小张云涧点了点头:“闻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