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涧走近了两步,神情有些古怪。
“你心疼他有什么用?他死了都无所谓,这里只是梦境,他是假的。”
黎星斓:“你在这里,他就不是假的。”
张云涧没明白她的意思。
黎星斓摇头叹道:“你就当我在做些无用之事,来让自己的心情好受些吧。”
张云涧想了想,忽然笑了声。
“黎星斓,你莫不是因为心疼我小时候的遭遇,所以心情不好?”
“是啊。”
“那你应该抱我而不是抱他。”
“……”
黎星斓望着他,张云涧眨了眨眼,满是期待地……又走近了点。
黎星斓有点想笑。
为什么她有一种,张云涧在和自己小时候争风吃醋的感觉?
这也太奇怪了。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转了话题,问他:“后来张老汉找到他孙子了吗?”
张云涧有些失望,但还是回道:“嗯。”
她问:“那他孙子回来了,所以把你赶走了?”
他说:“他本来不喜欢我,这不是很正常么?”
黎星斓注意到他说这些并无情绪,只是很普通地在说一件事,就像是从别人那听来的轶闻说谈。
黎星斓还想问的更仔细些,却突然有人来找张老汉,打了个岔。
那人一进来,见到这屋里两位少年,容貌惊人,一看便知不是本村人,不由怔忡。
随即他喝问起来:“你们谁啊?哪来的?怎么在这屋里?”
他大步一跨,又指着黎星斓:“你拐子吗?抱着小孩做什么?你……”
黎星斓心念急转,正要思量对策,张云涧却一脸不耐,按上那人的肩,也不见如何用力,便将他旋飞了出去。
“我真的不喜欢没礼貌的人。”他蹙眉。
他转头看向黎星斓,又想到什么,径直走了出去,还将门带上了。
不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回来了,神色如常。
海风很大,从窗框对不齐的缝隙中撕扯进来,挟着咸湿也掩不掉的腥味。
黎星斓辨别出,那不是鱼腥味,是血腥味。
“张云涧,你做什么*了?”
“我把他们都杀了,这下安静了,不会有不礼貌的人再来打断我们说话。”他语气听着轻描淡写。
说罢抬眸似窥到黎星斓的表情,又鬼使神差地解释了句:“……这只是梦境,现实中,他们……应该还活着。”
黎星斓本着严谨的原则:“张老汉不一定还活着,过了十几年,他可能已经老死了。”
张云涧发怔,似乎没想到她接的会是这句话,与她四目相对时,被她眼中温和的笑意一勾一拽,像把他的灵魂扯了出来,又轻飘飘地托住。
他忽然就放松了下来,笑容温和。
“嗯——可能已经老死了。”
他目光滑到幼年的自己身上。
见黎星斓还抱着他,心里颇有些不太自在。
黎星斓挑眉:“张云涧,他昏睡得不省人事,不会打扰我们说话的。”
张云涧索性走过去,直接从她怀中把小张云涧抱走,放到床里面,又顺手扯了被子给他蒙头盖上。
黎星斓看向被盖得严严实实的小张云涧,有些无语想笑。
小时候的张云涧恐怕没想到,有一日还能被长大后的自己“虐待”。
她说:“非得这样?”
张云涧:“这样挺好。”
黎星斓干笑两声,还是出于良心考虑,将他小脑袋露了出来,生怕他憋死了。
她拍了拍床边:“张云涧,既然这个梦境被你扰乱了,那接下来你自己跟我说说后面发生的事?”
”可以,但是——“
张云涧在她身边坐下,与她挨得很近。
“黎星斓,你饿么?”
黎星斓:“?”
这话题跳的比跳楼还快。
“不饿。”她说。
“好的。”他又问,“那你渴么?”
“……我也不渴。”
张云涧惋惜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次又不能得到投喂黎星斓的快乐了。
黎星斓心念微动,轻声问:“你是不是不想说,不想说也没关系。”
“不是。”他又叹了口气,他脑袋又往她那边靠了靠,“黎星斓,你这次还没有抱我,前两次都有抱抱的。”
黎星斓呆了呆,忍不住笑出声。
张云涧真的很像猫,他有一股猫的傲娇劲儿。
明明是自己很想与主人贴贴,却只在主人面前走过来走过去,偶尔蹭一蹭,闻一闻,刷存在感,偏不主动跳进人怀里,而是等人主动伸手。
若主人是个迟钝的,那只怕猫会伤心走开,到一旁生起闷气,等人主动来哄。
若主人也是个傲娇的,那就是谁也不理谁,都倔强等着对方耐不住性子率先服软。
好在黎星斓两种都不是。
她张开手,给了张云涧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瞬间,冷冷寒气卷着铃兰香扑了个满怀。
她在他耳边调侃:“原来不哭也需要抱抱吗?”
张云涧扬了扬唇角,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抱回去,紧实有力的小臂拢着她腰肢收紧,抵向自己怀里。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味道。
令人愉快而惬意。
他抵在她肩窝轻蹭,语气怎么听都得意:“黎星斓,这次分明也是你主动抱我的,不是吗?”
“是,我主动的,我可乐意了。”黎星斓说,“毕竟张云涧又好看又香香,简直太好抱了。”
为加深这话的诚恳,她还轻轻抚了抚他后脑。
“黎星斓,你说过你对我不说假话的,所以……”他勾起唇角,“我当真了。”
“尽管当真,绝对发自肺腑。”
黎星斓大大方方地应下,但没忘提醒他。
“说说后来的事吧。”
……
后来的事张云涧说得很简单,大约在他眼里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黎星斓不由一再追问细节,才将事情拼凑完整。
张老汉找回了自己的孙子,将他接回了家。
这个十岁的小男孩,正处于叛逆乖张的年纪,当初正是不想跟着爷爷出海捞鱼,才偷跑去镇上,跟着一群混混打家劫舍不学好的。
这样的性子,自然不是从官府走一趟回来就能改。
他很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爷爷捡了一个小孩回来,也叫他张云涧。
他非常愤怒,非常生气,大闹了一场,把锅碗瓢盆都砸了,说张老汉只能有他一个孙子,要他立即将张云涧赶出去,否则他就再次离家出走。
小张云涧身子虚弱极了,但也不哭不闹,平静地看着被他摔摔打打,弄得鸡飞狗跳的茅草屋。
风里流霜,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被赶去厨房角落,抱着膝盖坐在柴火堆里,像只脏兮兮的小狗。
第二天,张老汉牵着小张云涧的手,带他去了镇上。
他走了很远很远,一直走到镇的另一头,在一条陌生的巷子口,他停下来,和蔼地对他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张云涧坐在巷口的青石上,穿着件破烂棉袄,乌发垂到地上,肌肤苍白,只有一丝发烧的潮红。
他那双眼依然干净,平静,黑白分明。
张老汉几乎不敢与他对视。
他怕从他眼里看见自己心虚愧疚的表情。
寒冬腊月,把一个五六岁还在生着病的小孩丢在这里,无异于断了他的活路。
他只能拿话安慰自己。
万一还有好心人把他捡回去,给他吃饭给他衣穿呢。
这孩子长得这么漂亮,一定会有人愿意施舍他一口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