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身形纤瘦苍白,头发又黑又长的,真是什么鲛人呢。
原来不是啊……倒有些让人失望,是条大鱼也比人好,鱼还能吃呢。
老头轻叹了声,打算做个好事,把这淹死的可怜的孩子埋了。
但小张云涧忽然低低咳了声。
他一惊,忙将他抱着翻了过来,又是一惊,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
“活着活着!”他连声喊道。
准备散去的渔民又回头了。
有人道:“张老汉,没死的话你干脆带回家养着吧,你孙子不是……正好,只当海神娘娘还你一个孙子了。”
老头默不作声,眼却红了。
他的孙子比这个孩子大几岁,失踪好多天了,所有人都默认他是掉海里淹死了。
他未尝不是这么想的,但嘴上死都不认。
眼下他却在海边又捡到一个孩子,心情顿时复杂万分。
难道真是天意?
他看向大海,夕阳正往海下沉去,染出金红色的浪,像血一样。
小孙子啊……
他落泪。
张老汉将小张云涧抱回了家。
那是一间陈旧的茅草屋,墙壁用泥砖砌的,房顶搭了木头,盖了茅草,再用石头压着,勉强遮雨。
快入冬的时节,海风很大,把纸糊的窗户吹得簌簌响,冷意如刀,仿佛下一刻就要破窗而入,将人扎个鲜血淋漓。
小张云涧躺在炕上,盖着一床老旧的棉被,发起高烧。
张老汉给他换了衣服,喂了水,只是他还没有醒来。
趁他去村里大夫那给他拿药时,黎星斓溜了进去。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小张云涧的头发,目光温柔。
任何人都不能这样长大。
但他却是。
人若陷在无望的痛苦中,至少还有一个死亡作为终点。
张云涧的终点……又在何处呢?
张云涧小时候真是乖巧得过分,那张无辜的脸是真无辜,还没有半分学会伪装。
张老汉给他吃什么喝什么,他全照做,连喝药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张老汉笑道:“好孩子,一点不怕苦,长得这么漂亮,还不娇气。”
他收了碗,透过窗外遥遥看向大海,一双浑浊的眼再次慢慢泛红。
半晌,他问小张云涧:“你叫什么名字?”
他摇头。
他又问起家乡,家里有什么人,他要么沉默,要么摇头。
张老汉长叹一声,哽咽道:“我有个孙子,叫张云涧,以后你就叫这名了,好不好?”
小张云涧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睁着,清晰倒映着那张苍老的脸。
他点了点头,终于开口说话,嗓音沙哑,却很乖巧。
“好的。”
张老汉忍不住,低头用手背擦泪。
站在屋角的黎星斓叹了口气。
原来这个名字也是捡的别人的啊。
小张云涧跟着张老汉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很乖很听话,张老汉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也很安静,除非张老汉主动问起,否则他便不开口。
张老汉常常叹气,觉得这个孩子的性子和自家孙子太不像了。
他的孙子十岁,正是处于闹腾不听话的年纪。
平时虽嫌他闹,却也闹得他心里有劲。
而小张云涧呢,不吵不闹,性子太古怪,他真不习惯。
有时候张老汉听村里人闲话,说他太漂亮,太安静,又是从海里爬上来的,怕不是什么水鬼抓交替,总之不详。
他听多了难免发怵。
海边的人多少都信一点这些传说。
有时候他看着小张云涧,小张云涧便也不声不响地同他对视,那双眼真是又大又黑,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他,像两口井一样,能把他的汗毛都看得竖起来。
他便愈发也觉得小张云涧不祥。
听说坠海而死的人常冤魂不散,徘徊在附近海域,会将那些靠近海的人拖到海底淹死,然后自己便能重生,从海底爬上来。
张老汉以前不信这些,但他孙子不见了之后,这些话总能听到他心里去。
他再看小张云涧,便不觉得他乖巧了,只觉得他可怕。
他也不再叫他的名字,那是他孙子的名。
他心里甚至怀疑,会不会是这个水鬼把自己孙子拖走了,于是自己上岸做了他的孙子,还占了他的名。
怀疑的种子在心里生根发芽,促使他做了件荒唐的事。
他用鱼血,鸡血,狗血,混着发霉的米饭,让他吃了下去,又把一碗血泼在他身上。
听说这样可以逼得水鬼现出原形。
张老汉拿着菜刀站在一旁,紧张地看着。
只等小张云涧变了模样,他好一刀把他砍死。
但小张云涧是人,自然不会现原形。
他呕吐了一晚上,小腹疼痛,浑身抽搐,天明时,浑身起满了红疹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他还是人。
张老汉确信了这一点,他开始有些后悔了。
这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
他在做什么呢。
但他还来不及做什么,有村民找上门来,说在镇上看见了他家孙子,他跟着一群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在街上拉帮结派地骗人呢,还说什么要去找仙师学艺,结果被官府逮了起来,要他快去赎人。
原来他孙子还活着!
张老汉又惊又喜又急,一时什么也顾不上,拔腿就走了。
小张云涧就这样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黎星斓跨进屋子,走到失去意识的小张云涧身边,轻轻蹲下来,心口沉重的宛如压了块石头。
说起来,张老汉的确不算主观恶意。
但恶意竟然这么发生了,还尽数投射到了他身上。
好荒唐。
门口有一道影子被光拉长,扯了进来。
黎星斓转头,看见了张云涧。
十七岁的少年懒懒地倚在门边,高高束起的发尾被薄雾沾湿,又被海面的朝阳勾出丝丝缕缕的金边。
他轻笑着说:“原来你在这里啊黎星斓,梦里太容易迷路了,我找了你好久。”
第70章 数星星“因为星星也没走啊。”……
黎星斓愣了下,笑道:“嗯,一直顺着梦力蛛丝在跑,又出去重进了一次,不好找是正常的。”
他略低了低头,额发被晨风轻轻拂动着。
目光落在躺在地上的小张云涧上。
“怪脏的。”他说。
黎星斓伸手,将小张云涧从那一堆血与呕吐混合的秽物中抱起来。
“没关系。”
张云涧瞥见她穿的旧衣也弄脏了,气味也难闻,而她毫不在意的样子。
他有些不解:“黎星斓,你不是很爱干净吗?”
“是啊。”黎星斓将小张云涧放到床上,用灵力清除了脏污,拉过被子来将他盖住。
他纤细瘦弱,陷在被子里,很小一个,脸色苍白,身上滚烫。
大约是红疹子很不舒服,昏睡中也难受的蹭来蹭去。
张云涧走了进来,嘴角噙着笑:“你这么喜欢我小时候呢?连脏都不嫌弃了?”
“看情况。”黎星斓如实道,“人都是有双重标准的,分对谁。”
她见小张云涧身上盖的破棉被又冷又重,一点没用,索性将他抱在怀里,让他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摸摸他头发安抚他。
“比如你,可怜的让人心疼,也顾不得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