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真金不怕火炼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在力士方阵旁炸响。
一个赤着精壮上身,浑身肌肉块块隆起如铁铸、汗珠在古铜色皮肤上滚动的彪形大汉,双手各提着一面桌面大小的黝黑铁砧!、。
铁砧边缘厚钝,表面坑洼不平,布满锤印。
正是东城打铁铺的莽汉赵铁柱。
他将两面沉重无比的铁砧舞动起来,竟如拈灯草般轻松,带起沉闷骇人的风雷之声,在他身前身后交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乌黑屏障。
那火星子溅得蹊跷,不似寻常金铁交击的迸裂,倒像是老铁匠铺里镇了百年的铁砧子,叫淬火的钢水烫出了魂灵。
你道那青石板上的火星怎生模样?
粒粒都带着铁青色的冷光,砸在墙根下竟嵌进半分去,分明是铁砧经了千锤百炼攒下的刚气,正从靴底子里往外涌。
且看那几人立足处,光罩子碎落的金光如沸油浇身,偏生他们脚下的地面先自龟裂——不是被外力砸的,倒像是地底下有口活火山,把沉在岩层里的铁脉都烧化了。
打头那人腰间刀鞘忽然“嗡”地一声响,铜吞口上的饕餮纹竟渗出火星,跟着靴底碾
过的石缝里,丝丝缕缕的铁青色气浪翻涌上来,与那毁灭金光撞个正着。
那景象煞是奇诡:金光如熔金瀑布压将下来,铁气似淬火青烟蒸腾而上,两般气息绞在一处时,满街都是“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倒像是千百把铁锤同时砸在铁砧上,震得人耳鼓发麻,却叫人瞧出些个“真金不怕火炼”的硬骨头架势来。
城头之上,几个老兵油子死死扒着剧烈摇晃的垛口,牙齿咯咯作响。
“老天爷……老陈头那酒杵子……张铁嘴的豆子兵……铁柱那打铁的砧子……”一个老兵眼珠子瞪得溜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些……这些平日里……”
“是条汉子!真他娘的藏龙卧虎!”另一个老兵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了卷刃的腰刀,浑浊的老眼里猛地爆出一丝狠绝的光,“哥几个,甭管界主在哪儿猫着了!护不住家,咱爷们儿这把老骨头,就填在这城头上!跟这帮狗娘养的拼了!”
那声嘶吼来得突兀,跟老鸹爪子刮过生锈的铜锣似的,劈头盖脸砸在人耳鼓上。
就见街角蹲着的老跛子,本是缩成个虾米似的往墙缝里钻,偏生那三道逆影在街心站定的当口,他后脊梁骨跟被烙铁烫了般“噌”地挺直——佝偻了三十年的背梁骨,此刻“咔吧咔吧”响得跟老木门轴,倒像是地底下有根铁钎子,硬生生把他从泥里撬了起来。
这一吼不打紧,城头守军本是丢了魂的泥胎,叫这声浪一激,手里的破枪头都颤出火星子。
且看那几个灰头土脸的兵勇,眼里本是死灰般的绝望,忽的就着了火似的红起来,甲叶子上凝的血珠都跟着发烫。
不知是谁先把刀鞘砸在女墙上,“当啷”一声响过,满城墙都是兵器撞着砖石的动静,那股子气不是悍勇,倒像是把最后三斤血都熬成了戾气,混着城砖缝里的硝烟味往上涌,瞧着竟似荒坟堆里烧起的磷火,明明是同归于尽的死路,偏烧得人骨头缝里发颤。
“轰隆——!”
且说那巨灵神第二斧落下时,半空里先自起了阵怪风——不似人间风动,倒像是盘古开天辟地时遗落的玄铁磨盘,在九重天外骨碌碌转着圈往下砸。
斧刃未到,地上的青石板先自迸出蛛网纹,连墙根下苔藓都被这股子神威燎得卷了边,瞧着竟似整座城池都被塞进了老君的炼丹炉,只等着神斧落下时开炉取丹。
就这眨眼功夫,那界域光罩本是残荷败叶般挂着,叫这一斧劈得“咔嚓”一声,倒像是腊月里冻裂的老琉璃瓶。
您道怎生个碎法?
不是成片往下掉,竟是亿万点暗金流光炸将开来,跟铁匠铺里打飞的铁屑似的,带着火星子往城里扑。
那光雨落得才叫凶,打在城垛子上溅起寸许深的坑,砸在民房屋顶时,瓦片都烧成了琉璃碴,半空里嗡嗡作响,倒像是千军万马同时张弓搭箭,把漫天星子射进了凡尘俗世。
光罩破碎的瞬间,那由“铁嘴”张撒豆化出的黄巾力士方阵,动了。
没有呐喊,没有嘶吼。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沉默。
当先一排力士,面对那倾泻而下的、足以洞穿金铁的暗金碎片暴雨和紧随其后、如金色潮水般汹涌扑下的天兵锋矢,齐刷刷地举起了手中残破的盾牌。
盾牌瞬间被密集的流光碎片打得千疮百孔,如同纸糊。
力士的身影在狂暴的冲击下剧烈晃动、扭曲、变形,甚至直接崩解,重新化作一颗颗碎裂的黄豆,噼啪落在地上,被后续涌上的天兵铁靴踩成粉末。
然而,正是这沉默的、用身体和存在构成的脆弱屏障,为后方争取了那致命的一瞬!
就在天兵先锋踏着崩解的力士残骸,狞笑着扑入城门的狭窄甬道,如同决堤洪水找到宣泄口,以为破城首功唾手可得之际——
“开——!”
一声暴吼,如同旱地惊雷,从城门洞深处炸开!
是陈三爷!
谁能想这瘦得像根老柴火棍的汉子,竟在光罩碎裂时变了活计?
那身板本是风都能吹折的模样,偏生丹田处“嗬”地喷出股浊气,跟着脊梁骨“咔吧”错了三错,枯瘦的胳膊上竟爆出蚯蚓似的青筋,瞧着跟百年老树根子扒了皮似的。
最奇的是肩上那根捣谷巨杵,原是熏得发黑的枣木杆子,此刻叫他攥在手里,倒像是吸了百年酒糟的精怪,木头上渗出的油光都带着股子凶煞气。
且看他矮身的当口,两条腿肚子跟老牛皮绳似的绷紧,鞋底把青石板碾出个月牙印。
猛地往前一窜时,腰身拧得跟张铁胎弓,“崩”地一声响过,双臂上的筋肉都跳起来。
那巨杵本是死物,偏生叫他抡得呜呜作响——不是寻常风声,倒像是老酒馆里封了百年的酒坛子炸了,一股子酸腐血腥气裹着风势,乌泱泱的光弧自下撩起,杵头过处,连空气都被砸出个凹坑,街边槐树碗口粗的枝桠,竟在那乌光外头三尺就齐齐断作两截。
“砰!咔嚓!噗嗤——!”
第257章 紫薇大帝的分身
那声响端的是沉闷得紧,直教人心头一紧,恍若心脏都要骤停一般。
紧接着,金属甲胄受了巨力,瞬间扭曲爆裂开来,那脆响听得人牙酸。
更有骨骼被这股蛮劲碾作碎末,发出瘆人的闷响。
这几种声响混在一处,倒像是地狱里敲起的丧钟,叫人不寒而栗。
说时迟那时快,冲在最前头的七八名金甲天兵,连人带甲,将那兵器一杵横扫。
天兵们就似被投石机砸中的草人一般,惨叫着倒飞出去。
半空中但见他们肢体扭曲变形,金红交错的血液混着内脏碎块喷洒出来,那景象煞是骇人。
这些天兵狠狠撞在后方涌来的同伴身上,只听一片骨断筋折之声,又夹杂着惊怒交加的咆哮,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巨杵扫过,硬生生在汹涌的金色潮头犁出了一道短暂而血腥的空白。陈三爷须发戟张,双目赤红如血,枯瘦的身躯挺立在血泊与碎甲之中,杵尖斜指,浓烈的血腥与酒气混合成一种令人胆寒的煞气,厉声咆哮:“天杀的!想踏平这鎏金界?先问问你陈爷爷的酒杵子答不答应!”
他身后,赵铁柱狂吼一声,如同愤怒的金刚,双臂肌肉贲张欲裂,两面桌面大小的黝黑铁砧被他舞动得如同两面巨盾。
他踏步上前,与陈三爷并肩而立,铁砧带着沉闷的破空声狠狠砸向那些试图从侧面涌入的天兵。
“砰!当啷!”
一个天兵挥刀砍来,精钢长刀斩在铁砧边缘,火星暴溅。
刀身竟被震得弯曲,那天兵虎口崩裂,惨叫着倒跌。
另一名天兵挺矛疾刺,矛尖点在铁砧中央,发出金铁交鸣的刺耳锐响,矛杆瞬间弯成弓形,却无法撼动那黝黑铁砧分毫。
赵铁柱怒吼着,反手一砧抡出,如同拍苍蝇般,将那天兵连人带矛狠狠砸飞,撞在城门洞的石壁上,化作一滩模糊血肉。
“铁嘴”张脸色苍白如纸,额头青筋暴跳,显然催动这撒豆成兵的术法对他消耗极大。
但他咬紧牙关,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急速掐诀,口中念念有词。
搭链中黄豆如流水般洒出,落地即化为新的黄巾力士,不断地填补着被天兵洪流不断撕开的缺口。
力士们结成简单的战阵,长矛攒刺,刀斧劈砍,用那虚幻而坚韧的身躯死死堵在城门甬道之内,与不断涌来的金甲天兵绞杀在一起。
豆兵不断崩解,化作黄豆齑粉,但新的力士又源源不断地从张铁嘴的指间、从弥漫着血腥与烟尘的地面站起,如同割之不尽的野草。
城门洞,化作了一座巨大的血肉磨盘。
金甲与黄巾的碎片、猩红的鲜血与金芒的神血、人类的怒吼与天兵的咆哮、兵刃的撞击与骨骼的碎裂……
一切声音和颜色都在这狭窄的空间里疯狂搅拌、沸腾、炸裂。
城头之上,那老兵的嘶吼点燃了最后的血勇。
残存的守军和闻讯赶来的青壮,操起一切能用的家伙——锈蚀的刀枪、断裂的矛杆、门闩、砖石,甚至还有厨房里拎出来的菜刀和烧火棍,红着眼加入了这场绝望的守卫战。
砖石如雨点般砸下,虽然对那些身覆金甲的天兵伤害有限,
却足以迟滞他们的脚步,干扰他们的视线。
偶尔有倒霉的天兵被巨石砸中头盔,也会头晕目眩,被下方悍不畏死扑上来的鎏金界汉子们用简陋的武器拖倒,然后无数双脚践踏上去,直至不成人形。
整个鎏金巨城,如同一个被捅破的巨大蜂巢。
城门甬道是绞肉的核心,而四面八方,无数天兵如同金色的蚁群,顺着破损的城墙豁口、驾着低矮的云头,疯狂涌入。
喊杀声、爆炸声、建筑倒塌的轰鸣、妇孺的尖叫……
就在这人间地狱般的景象之中,界主府那高耸的琉璃瓦顶之下,最深幽的一间密室,却诡异地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密室中央一方古朴石台上,一枚拳头大小、形制古拙的玉佩,散发着微弱而柔和的青碧色光华。
这光晕极其黯淡,仅能勉强勾勒出石台旁一个孤寂的身影轮廓。
鎏金界主,卸去了白日里所有威仪和强硬的外壳。
密室中檀香袅袅,绕着青玉柱蜿蜒而上,忽而被一道清冽的罡风卷碎——那高踞金座之上的界主,素日里总以玄铁鎏金面具覆面,此刻却缓缓抬手,指节纤长如削葱,在殿内万千仙僚的屏息中,将面具边缘轻轻一勾。
只听“叮”一声轻响,似玉磬坠地,又似星辰碎落。
那面具应手而落,化作数点流萤消散于半空,露出的面容分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目清俊如月下修竹,肤色白皙若初凝之雪,一双眸子亮得惊人,恰似九天银河倾入了眼底,透着几分狡黠,又藏着无尽的沧桑,端的是矛盾到了极致。
只见他乌发如瀑披散肩头,原本含着三分戏谑的眸子骤然冷如玄冰,倒叫殿中缭绕的檀香都凝了几分。
“假天君!”他霍地起身时,月白广袖带起满殿符文飞旋,竟在身后凝成太极鱼影,”域外天魔也罢,借壳重生的魑魅魍魉也罢!”
话音未落,腰间革带猛地绷直如弓弦,悬在腰间的古玉倏然裂开蛛网纹,“你这偷坐灵霄宝殿的伪君子”
少年声线陡然拔高,袖口翻出的朱砂符箓“噗”地燃作火焰,将殿外涌来的黑雾燎出个窟窿,“掀起这场兵燹,无非是拿亿万生灵的惧魂当养料,好喂你那从九幽刨出来的腐朽本源!”
说这话时,他足尖一点金座边缘,整个人如白虹贯日般掠至殿心,腰间裂开的古玉突然爆作漫天星屑,每一粒都化作青铜古镜虚影。
镜中分明映着门外的激战,却又在镜面深处透出诡谲的紫芒——那是生灵恐惧凝结的魔雾在翻涌。
少年界主五指成爪往虚空一抓,竟将镜中紫芒扯出一缕,在指尖凝成血色舍利子:“你当本座不知?这三界六道的劫数,原是你拿神位当诱饵,钓来的一锅生魂汤!”
九天之上,玄黑战云如沸腾的墨海。
假天君端坐于光芒万丈的御座,俯瞰着下方鎏金巨城燃起的烽火与血光。
城门的激烈抵抗、市井奇人的爆发、天兵受阻的咆哮,这一切似乎都成了取悦他的盛大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