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乾听见叫号声音,也不在中间继续瞧,转而拿着号牌去到另一边。
“来了来了!我这个是187和188!”
前头两个182和185号的顾客瞧着也是熟门熟路,主动拒绝了简棠的打包,自己就拿起打包盒折叠,熟练地操起夹子将烤猪蹄放进盒里加上调料。
“好嘞!”
简棠接过号码牌,瞧了瞧颜色拿过两盘子往上面放好猪蹄,又适当往里填了些烧烤料。
“这两份您看需要我一会儿帮您端进屋子吗?”
这会围在院子里的好些顾客要么自己主动打包起来,堂食的几个也都自己端着回了屋。
不过简棠瞧着面前两位老人家的年龄跟自己奶奶有些相仿,也关心起来。
“没事,这东西我们拿得动呢!”
蒋乾摆了摆手,招呼着老伙计过来端菜。
“好的,这猪蹄刚出炉,您二位吃的时候小心烫啊。”
蒋乾稳稳地端起自己那份烤猪蹄,进屋寻摸了个位置放下。
这会院子里人多得不行,大堂里的位置倒是好找。
旁边桌上有些顾客盘里的烤猪蹄已经被消灭了大半,放肆的肉香刺激得边上的人食欲更旺了。
“你这小徒弟手艺不错啊!我刚刚在边上瞧着都有些馋了。”
夏正清拿过纸巾,又将桌面擦了又擦。
这宋记店里的桌子倒说不上脏,毕竟每个食客走后,陈亚文都会见缝插针地上来打扫。
不过这擦桌子的习惯对有些人来说已经成了刻入骨髓的惯性,就跟那吃饭前要将杯子碗碟都用水烫一遍是一个道理。
“要不是怕太烫,我刚刚端菜这路上都想先咬一口了。”
夏正清这话可不是夸张捧场,这盘子烤猪蹄刚刚就在他鼻子下头晃悠。
先前在院子里,虽然那中间的炭火香气和猪蹄肉香都在不断四溢,但因为距离问题,杀伤力还远远没有达到最顶端。
这位置一贴近,烤猪蹄的温度隔着厚厚的盘底透了些过来,原本在外头站得有些僵的双手也瞬间暖和起来。
焦香的猪蹄配着浓郁卤香,馋人的香气直往鼻子里冒。
原本不大饿的夏正清也被激起了大快朵颐的念头。
“哼,你就少夸那小子吧!”
蒋乾笑了笑倒:“方才咱们都站得离他那么近了,他竟然也没瞧见!”
“人家正忙着呢。”夏正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还计较上这了?我看他现在挺好,虽然累些倒也不至于跟先前刚出事那会儿一样钻牛角尖。”
毕竟是阅历深厚的老人家,他们二人若是也跟撞上那样的意外怕是也要消沉许久,但这看待问题的目光也要更宽泛些。
“瞧着他现在这做烧烤师傅不是也挺好?还真别说,我好久没瞧见这么让我有食欲的烧烤了。”
夏正清边说边戴上手套,试探性地摸了摸烤猪蹄的温度,这才缩回手去。
他这年纪上来后口味也愈发清淡,不比很多因为味觉减淡,尝菜都要多加盐的老人家,夏正清这些年愈发偏好简单调味的菜品,这些烤肉倒是吃得极少。
“我当初教他的时候可没想着让他干烧烤师傅啊。”
蒋乾哭笑不得。
鲁菜作为中国八大菜系之一,以“咸鲜醇厚,技法丰富”而著称。
作为经典菜系,烧烤技艺也在里面发挥重要作用,不过与常见的户外烧烤不同,鲁菜里的烧烤通常是为了最后的成菜服务。
例如烤乳猪、烤鸡等明火炭烤、九转大肠的暗火焖烤,以及葱烧海参中的铁板炙烤都会用到类似的烧烤技法。
不过元光霁这烧烤看似随意,其中也暗含了不少鲁菜烧烤的技法化用,刚才蒋乾在边上看着也是不断点头,对自家关门弟子的最近状态进行评审。
“哎呀,这干活不分大小嘛。”
夏正清乐呵地调笑起来:“之前华熙跟我说他在当小工我就觉得挺好的,光霁之前就是走得太顺了,否则这次意外也不至于让他先前那般一蹶不振。”
蒋乾闻言也是点了点头。
他身为名厨,但自己的生平经历却跟许多少年天才不一般。
蒋乾年轻时开窍极晚,别说跟那些名厨世家的子弟相比,就是与其他在厨房里忙碌的比起来,也不过是个做菜极为普通的厨子。
他当初学厨不为别的,纯粹是家里条件差,有个亲戚在城里有些关系,这才把他送去了酒店后厨打工。
三十岁,蒋乾都还在厨房里当小工。
在大厨的手下,几乎所有的杂活都由他一手包揽,但他也不叫苦叫累,师父们说什么他便做什么。
因为这脾性,好些性子不好的大厨瞧见他也都能有个好脸,蒋乾的师父王德庆才将他收了徒。
那时候收徒不比现在,这徒弟要忙前忙后,帮着师父做牛做马,毕竟教的都是谋生的手段。
天地君亲师,这师徒之间说是父子都不算过,更有甚者比那亲儿子还要孝顺些。
王德庆在酒楼后厨的大厨里也算是脾性好的了,这蒋乾对他是恭恭敬敬,贴心顺意。
他自然也把蒋乾当亲儿子看。
可这一看不知道,再看吓一跳。
那会儿的蒋乾年纪不大,整个人却跟个木头似的,任凭在后厨泡了多久都不开窍,急得王德庆差点嘴角燎泡。
他这会儿还算当年,在酒楼里也能有点话语权,护得住这没本事的徒弟。
但若是再过个十几二十年,王德庆这一退,他这徒弟又该何去何从啊?
不过好在蒋乾虽然木,但做事确实踏实。
别管进没进步,起码师父布置的任务是每天如一日的干。
后厨里好些新来的皮小子见蒋乾年纪不小还在干最低级的小工,经常拿 他开玩笑。
偏偏蒋乾跟听不见似的,自个儿淡定自若地又去灶上添了碗饭。
“喂,蒋木头!你来咱们酒楼不会就为了混后厨的饭吃吧!”
小年轻们哄笑一团,这些声音有时过于大声,边上主桌的大厨们听见都要朝那好事分子丢去眼刀。
这取笑人的事可不是好事。
若是骂人不够努力,成天偷闲好懒,别说这帮小皮猴,便是他们这些大厨也要劈头盖脸给人一顿骂。
但蒋乾的努力他们也看在眼里,拿着天赋去嘲笑别人,在这些大厨看来便是最为不齿的行为。
后厨里除了王德庆,好些其他主厨下灶时瞧见蒋乾十年如一日的练习,也都会发善心指点一二。
就在王德庆已经要认命,筹谋着自己退了后要给徒弟找个什么活计谋生。
三十五岁的蒋乾突然开窍了。
这一开窍,便如厚积薄发,前面十多年的积攒一下子如同火药般四溢炸开。
向来被人瞧不起的小工蒋木头成了后厨里的头头,变成了店里的金字招牌。
后来,又有了好些大人物吃招待宴时被蒋乾的手艺惊艳,这一路举荐上去,四十六岁的蒋乾成为了当时最年轻的国宴主厨,设计操办了整场菜宴,就此声名远扬。
若要说起生平遗憾事,那便只有蒋乾视若亲父的王德庆。
王师父早年间因为战乱吃了不少苦头,走得有些早。
等到蒋乾拿到特一级厨师勋章时,王德庆已经离世两年。
好在那会儿的蒋乾也已经出人头地,王师父临终前拍着他的手,心里对这个让他操心的笨徒弟的牵挂也终于落了地。
“他们这些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可不一样,自然这路也要走得顺些。”
蒋乾摇摇头,叹息道。
“你看现在这些学厨的,哪个不是心气浮躁?恨不得在厨房里偷学上三天就出门开店,要放以前别说拜师学艺了,找关系进后厨烧火的机会都没有。”
“光霁在里头都算好的了,家里条件好,但还是那么年轻就跟着进后厨打基本功。”
蒋乾说着也是感叹道:“但这心性确实还是年轻了些,当初还是该让他晚些出山,这年少成名,一路顺遂,难得遇上问题也更容易一蹶不振。”
“行啦,知道你有个好徒弟。”夏正清瞥了眼自己老伙计,蒋乾这护犊子的套路他又不是没见过,起承转合就要夸人。
当初元光霁年纪轻轻拿下世青厨金奖时,蒋乾嘴上对他批评勉励,背过身却跟这帮老朋友们张口便是——
“你这个金镯子不错啊。”
“说到金,你怎么知道我徒弟最近拿了世青厨金奖!”
夏正清撕开焦脆的猪蹄外壳,内里的热气透过缝隙立刻朝外涌出。
这炭烤猪蹄比起原始的卤猪蹄而言,口感和味道都要更上一个层次。
夏正清将猪蹄朝嘴里递去,咔滋作响的猪皮外壳混着软糯生香的筋肉一同在嘴里咀嚼。
因为扎孔的原理,猪蹄里过多的油脂都被逼得渗了出去,吃起来空有脂肪香气,却不会过于油腻。
精心调配的酱料混合浸泡后的卤香,这口下去的调味是恰到好处。
微微加重的调料在嘴里营造丰厚口感,但猪肉本身的香气却成为了压制这酱料的最好武器。
“真好啊。”
夏正清感叹着看向手里的猪蹄,内心很是感慨。
作为专业厨师,他这吃起菜来难免有些专业病。
就跟那理发师看瞧人头发,学电影的进了影院就要分析起镜头是一个道理。
夏正清平日里吃东西总是不由自主地带上些职业病,先分析食材,随后又会主动琢磨起菜里的做法来。
但偏偏刚刚那一口猪蹄进嘴,他像是把这些习惯全都忘却了一般。
当下社会资源丰富,别说是已经功成名就,安享晚年的他,就是普通人也不会有那种许久吃不上肉的时候。
可刚刚夏正清尝这烤猪蹄时,竟然萌生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渴望。
仿佛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一年下来都沾不到多少油腥,大年三十瞧见点肉末胃里便兴奋得翻江倒海的时候。
也正是因此,他刚才尝菜时才会完全忘却了那些职业病,完全地沉浸在这对肉的渴望之中。
“后生可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