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婴不理他,林允更来劲了:“你分明就是故意放走了周无畏!他是你兄妹养的好狗,你怎么可能真心杀他?不过是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串通一气,想让群臣说你好罢了!”
柳乘风哼了一声,他早看出周天子跟下来的本就是个分身,这时候想拦,本尊早就无影无踪了。无知又自以为是的凡人就是如此令人讨厌,他懒得听林允废话。
这个时候,被林婴喂过归元丹的李大人突然咳了两声,竟奇迹般地喘回一口气来,有了即将醒转的迹象。
小李激动道:“爹、爹!”可是他看李大人呼之不应,自己无计可施只好转头祈求林婴,“殿下,公主殿下,家父有气了可还未醒,这是怎么回事?”
林婴道:“他马上会醒。”说完老李大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众臣纷纷道:“太好了,李大人醒了!”
“李大人活过来了!”
林允眼睁睁看着林婴做了好人,脸上露出极其鄙夷不屑的表情,哼了一声暗暗磨牙。
小李大人破涕而笑,振奋了精神,嘴里连声说着“多谢公主”,不停地给林婴叩头。
林婴神色复杂:“闲话少叙。”她仍是冷冷淡淡地站在一旁,对众臣这些态度转变毫无动容。看着那对父子眼神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悯,“那颗药丸只能让令尊回光返照,交代后话。所以,请你抓紧时间。”
第56章 长大
“什么?我爹爹他没有起死回生吗?!”正在叩头拜谢的小李骤然惊道。
“没有……”这回不等林婴说完, 小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急忙转身跪爬回到父亲的身边,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爹爹!”哀哀凄凄地哭了出来。
在场无不动容, 老李大人缓上一口气,远远地看着林婴,微不可觉地冲她点了一下头。然后摸着儿子的手, 断断续续道:“此番你若能活, 万不可再存为我报仇之愚念, 要、要给公主建庙立碑, 焚香祈福。”
林婴离得虽远些,不过修行之人五感敏锐怎会听不清楚?同时她也明白老李大人在这临终之前的宝贵时刻之所以对儿子说这些,无非是因为惦记着儿子还被囚困在这里, 她上前一步:“李大人放心, 我向你起誓,这里的人都会安然离开的。”
老李大人颤身颔首:“有公主这句话,老臣便可瞑目了。”
“爹!你不能死,呜呜呜……”
“人终有一死。”老李大人攥住儿子的手, 眼里都是不舍,“我死以后, 你?”
父子两个心意相通, 小李边哭边道:“儿即刻收整行囊, 带齐家眷回去安阳老家, 往后归于山林清苦度日, 哪怕做个手工匠人, 也再不存入仕为官之念了!”
林婴:“……”
老李紧拧的眉心终于疏解, 憔悴的脸上, 也终于露出一丝笑颜。他抚摸着儿子的手, 幽幽说道:“不管谁主天下,我们还姓我们的李啊!”
“爹说的对!儿都懂了。”小李将头用力叩在地上,“儿什么都不在乎了,儿必会谨遵父亲教诲,儿子真的懂了!呜呜呜……”
在场众人闻者凄凄。
“哈哈,”只有林允笑了,“高,实在是高。林婴啊林婴,我和周天子只是杀人,而你不但杀人还要诛心呀!诛心之后,还有人为你建庙立碑,焚香祈福,真是让人佩服!”
对面的大臣被李大人这么一点,呼啦啦给林婴跪下。
“我等食君之禄,本应生死不悔,可是死人就剩一把残躯烂骨头,除了发臭什么用都没有了。公主若能网开一面,留下我等的性命,将来死在杀敌战场上也是好的!”
“是啊是啊,我石铁心世代忠良,这就对天发誓,绝不将公主还活着的消息透漏出去半点风声,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我也发誓,公主看着我,我要是透漏出去,我老婆生儿子没□□。”林婴马上挪开了目光。
“我要是透漏出去,让我家七百里水田颗粒无收。”
“啊呀呀宋大人,你家怎么会有那么多水田?就算你当了三辈子官也挣不来啊,我早就怀疑你贪赃枉法可惜没有证据,这下你不打自招了吧!”
宋大人瓮声瓮气地回道:“周大人你莫要处心积虑的公报私仇了!我家那是一小块水田,名叫七百里。”
林婴:“……”
“诸君放心。”林婴声线微颤道,“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不过,轻易不会有战场的,迫不得已之时,我嫁去车驰也无妨。”她声音虽然不高,但令在场每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左辞:“……”心中不乐,抿唇不语。
柳乘风:“……”斜睨林婴一眼,默不作声。
众臣尴尬大过惭愧,稀稀拉拉地夸了几句“公主、公主深明大义,我等实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之……”也是底气不足,声虚调颤。
林婴说罢双手合了齐眉之礼,深深一鞠:“没到迫不得已之时,还请暂且替我保密。对于几位不幸去世的大臣,我很遗憾,回头定以国礼厚葬。还盼诸君能留下来,遵从我王兄的遗愿辅佐凌敬新君。此求若与志违,我也绝不勉强。去留全凭诸君的心意。”
众位大臣面面相觑,有人想要险中求机遇,勇敢挺身道:“这……这正是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还有人被这动荡的朝局吓到,不想再受生死之危,呐呐道:“多谢公主,可是我家中老父病危……”
“不必急着作答,待新君礼成,祭天结束,诸君再考量来去,想走的便与新君辞行吧。”林婴说着,示意柳乘风打开机关。
柳乘风颇诧异地看了林婴一眼,侧目问道:“你当真想好了吗?”
众臣:“……”
林婴不明所以:“想好什么?”
柳乘风扫视众人一眼:“其实我真心觉得还是埋了他们更好。”
众臣:“!!!”
林婴认真反问:“何以见得?”
柳乘风道:“世界便会清净许多。”
“公主殿下你千万别听姓柳的妖言蛊惑啊!他爹一死他失心疯了,也见不得别家团圆美满!”
“云中君,柳宗师!您是要做神仙的人物,过往若有对不住的地方,万万不要与我这个凡夫俗子计较啊!”周大人说着噗通给柳乘风跪下,连连磕头。
柳乘风退了一步,面露嫌恶,不受他礼:“罢了,既然公主心慈……”说罢挥发灵力触动机关,咕噜噜一阵石门开合的轻响,一道悬梯层层铺设直通头顶金碧辉煌的正殿。
众臣们再也顾不得唇枪舌剑表忠心了,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往悬梯上跑!仿佛生怕慢了一步柳乘风会反悔似的。
明亮的宝殿辉映在顶端,简直就像往生之门,诱惑力实在太过强烈。
林婴看着身侧,不紧不慢地说:“云中君这是何意?你对他们分明没存杀心,又何必这般恐吓。”
柳乘风:“我白送个人情给你,难道不好吗?”毕竟阿谀之词当面讲,恶心痛骂背地来。以后再见,这些人只会跑来纠缠林婴,见到他柳乘风却要绕道而行了。
他讨厌的人,连他们的感激都嫌弃得不想要。林婴联想起他一贯作风,也不难理解:“为了你的清净。”
柳乘风却道:“不,我已经永失清净了。今后凡来打搅我清修者,我一定奉陪到底!”
林婴一怔,这次见面,她发现柳乘风真的变了很多很多。
从前他心里,绝不会揣着这种人情世故。更加不会说出“我送个人情给你。”这种话来。
她不知道,在柳士昭被拘押的那段时日里,身无官职的柳乘风就算作为名士,想要见林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递帖请命,如同石沉大海。他求遍父亲旧友,却只得到了关门辞谢。很多事情的微妙之处本就在于,你没经历到之前或许心安理得一辈子,永远不会懂也不屑去懂。但只要切身经过一次,它带给你潜移默化的影响和改变就会轻而易举地,让你再也回不到从前。
少年的心会因为被迫懂得了不想不去懂的事情,一夜长大。
所以他考虑事情的方式方法,眼光角度,全都跟以前略微的不一样了。
“公主殿下,你在下面吗?”一个慈爱的声音,带着激动的轻颤。
“海阁老吗?”林婴仰头问道。
“是是是,公主!你果然还活着!星儿和我都不信公主会因小小失意就自戕。”海阁老说着似乎要下来,林婴马上制止道:“悬梯陡峭,阁老不必,我很快便上去找你。”
“那老臣就在上面恭候公主!”
听见海阁老的声音,林婴心里都是久违的温暖,只可惜最该等她的那个人,如今却躺在了棺材里面。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倘若柳某所料不错,周天子应会私下里去寻你再上灵山。帝君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肯定会对他有所交代,只是不便在外人面前道来。”
林婴淡淡地“嗯”了一声,回道:“我不信我哥大费周章,只是为了临阵脱逃。我去灵山,寻找答案而已。”
“他当然没有临阵脱逃。”柳乘风神色笃信。
林婴先是意外,随后才觉得感激。她望着柳乘风道:“你怎么,这样信得过?”
有人“笃笃笃”敲了三下棺盖,林婴柳乘风霎时转身。
“星宿尚明,肉身留下,所以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左辞。
柳乘风也道:“是啊,有星宿,有肉身,就说明有退路。”不像士昭君,真的消失了。
“可是将我哥肉身留在这里,我真的很不放心。”
“周天子既然不同意你带走,说明他们自有安排。”左辞补充道。
林婴点了点头,怀着沉重的心情再次踱步过去,想要再看林宴一眼,忽然发现棺盖不知何时被咒印封死了,怎么推都推不动。心中便更加确定周天子不想她胡乱移动林宴的尸身,以免坏事。
他虽然说了很多,但似乎总有一些不便说出、不便说尽的隐情仍在瞒着自己。也不知道过后避开众人,他会不会找个机会同林婴私下相见。
柳乘风道:“家父星宿陨落,尚未入土,我先告辞了。”
林婴回首,道了一声“节哀”,便目送他离开。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一起入山,本是青梅竹马同门同修的情义。可是如今分别经历了重大的家变,任何更多的叮嘱,却都令彼此觉得多余。
这种蜻蜓点水的相处方式,会令不了解他们的人错以为他们萍水相逢。
恐怕只有无情道中人,才互相拥有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谁家有事,从快从简,各自处理,早处理完了尽早归山修炼,免得流连红尘平添杂念。
从小修习无情道的人,都冷漠得很。越是冷情冷性,越能说明他修为高深。至亲去世不落泪,在他们这一道中,早已不算新鲜事了。更何况柳乘风自幼便是此中典范,今番他已做出很多意外之举,如今心意尽到,只求尽快释然,回归清净。
毕竟士昭君的人生选择,也只能由他自己做主。旁人再怎么觉得不甘,觉得迂腐,替他不值,又能改变什么呢?
第57章 始神纪
他走以后, 室内就剩下左辞林婴两个人。
林婴脸色不佳。
静默半晌,左辞忽然上前,温暖的怀抱向她包围, 林婴明知外强中干的自己马上就会得到一个可供停靠的避风港湾,可是她在最后一刻突然伸手,用极轻的力道, 微微抵在了左辞的胸前。
“不是你的错。”拥抱虽被打断, 但是他安慰的话却没有打断。
他停在被林婴设防的距离之外, 其实不足一步, 微微低下头,仍然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
“谢谢。”林婴觉得自己心尖都在颤抖,但她仍是, 用最落落大方的姿态, 做出不甚在意的样子。
而后,强迫自己从贪恋的温柔里拔足,从他的眼神里错过,抵在他胸前的手指蜷起, 摒弃掉不该有的软弱,也刻意无视自己的内心, 错避了两步。
“我是不是好蠢, ”她欲盖弥彰的转移话题, “设想了一千遍要小心翼翼地回来, 结果还是搞砸了。”
“如果你不这样, ”左辞注视她道, “林允恐怕已背地里杀害了新君篡主夺位。他愚蠢莽撞, 能力又配不上野心, 凌敬落在他手上, 肯定不是死这几位大臣就能换回太平的。”左辞道,“幸亏有你啊,我的公主殿下。”
林婴看着他,竟不自觉地,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