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宽听她说得不错,又迟疑了,摸着肚子正在犹豫,瘦高鬼突然出现:“药是假的,你被骗了。”
林婴驻足不动,仿若镇定。
只见来人将一个瓶子扔给了沈宽,沈宽隔着瓶子一闻,由衷地笑了:“护法大人,辛苦你了。”
随即睇住林婴:“这个瓶子里装着你师尊散出去的魂魄,就算解药是真的,这缕魂魄他收不回本体,也要痴傻终生。”
虽说长年掌尊如今的样子和痴傻终生也没什么区别,可是林婴当然知道魂魄被人魔障了去的害处!这种事情,她怎能眼睁睁看着发生在长年掌尊的身上!
林婴:“你出尔反尔。”
沈宽:“是你先背信弃义。”
林婴:“我给了你真的你自己辨不出来,听信谗言疑神疑鬼,我再给你一捧仙丹你就敢吃吗?”
瘦高:“你说我的话是谗言,那我问你,这化形丹千年来首次现世,你刚刚炼出怎知道他的口味和药性呢?”
林婴:“丹是我炼的,我自然知道。”
“若是炼丹之人可以知道,那云麓山也不会祸害死囚,用来试药了。”
瘦高驳得无错,林婴没话可说,突然横了一把剑逼在长年脖颈上:“别过来。”
所有吞星社之人都被她的举动给逗笑了:“小美人,你在拿谁威胁我?”
林婴道:“仙丹此时,早就被我差人送进皇宫去了,你要么放我们走,要么我杀了师尊即刻自刎,我二人死了以后,诸君自求多福。”
旋即一股冷凛如刀的灵压自瘦高周身爆开,扑到身上时,仿佛血脉都被凝结成冰,身体僵硬,动作迟缓,林婴心道不好,担心被制住,突然一股更加强悍的灵压自她身体后方,以排山倒海之强势汹涌推进,瞬息便驱散了她身上所有的僵寒,压倒性地控制住了吞星社所有!
瘦高敏锐地撤力,他不得不屈从本能收敛灵压,以求自保。哪怕这样示弱有损颜面和身份,因为他深刻地明白两力一旦相撞,后果不堪设想!无数的妖奴东倒西歪站立不稳,沈宽也是两股战战,强作镇定。
林婴刚要回头,忽然一条臂膀在她右肩圈过来一揽,修长的手搭在她左肩上。将她背对着对方,按在了怀里。
林婴浑身紧绷,感受着身后,除了得知自己的肩膀只到人家腋下的高度之外,什么都不清楚。
来者拥有如斯恐怖的灵压,又跟吞星社不是一路?
感受不到他任何杀意或者敌意,就连被他如此圈住,也令人奇异地不觉得冒犯,反而觉得对方很是尊重她,有被碰到的地方都很小心轻柔,仿佛不是为了挟持她,只是在安抚她:放心,我在。
林婴心神稍宽:“多谢道友仗义相助。”她屏息试探道,“云麓山上下,必会铭记大恩,敢问……”
说到一半,她头上那支钗配,便被对方拔了出去!
林婴:“!!!”警铃大作猛回身,朝着对方反手一剑!又在这瞬间,像是被早就料到了似的击了一肘,昏死之前,林婴只看见顺着垂落的剑刃滑出一串血迹来。
云不歇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吧!这么蠢的一剑你竟没躲开!”
左辞顺势捞住林婴腰身,将之抱在怀里。云不歇急忙扯开伤处一看,还好刺得不深。
“你是云不歇?”他面貌特征极其明显,无论是他这个人还是他手里那把大刀,没见过的也都听说过,被人认出来毫不奇怪。
不过,认出就认出,他本也无意遮掩:“正是爷爷。”
沈宽笑容尽失,眼底全是阴霾,瘦高站稳:“恭喜云将军重获自由,吞星社刚刚为你声东击西,转眼你就来找我们晦气。”比起他,所有人都更加明白哪位更值得忌惮,能让云不歇屈从复命之人,身份可想而知。
所以左道倾根本就没有死!!!
左辞捏开手里的簪子,亮出一颗药丸。
沈宽双眼微微张大,左辞又捏合簪子的齿缝,将药丸收了回去,擎在手中晃了晃,向对方示意:“化形丹我只留三天,谁若属意,可冲我来。”
说话间便将那簪子揣入怀里。
云不歇当即笑出了声:“你很欠揍啊老左,你夺走化形丹也就算了,还要宣扬天下自己现在不吃,要等三天后再吃!你这不是吃肉吧唧嘴,给饥饿的人添堵吗?”
左辞道:“给他三天时间,招兵买马请外援,我都奉陪到底,你该说我仁慈才对。”末了,他注视着众人,又加了一句:“这三天,全当是对你方辛苦走这一趟的报偿好了。”
沈宽猛地起身:“左道倾!你欺人太甚!”说话间浑身黑气翻涌,左辞这才想起来,这个位置,已经处在沈沉星的庇佑范围之内了。
这是他们的主场。
沈宽瞳仁漆黑,整个人的气场全都变了。
此时的沈宽,才是真正的吞星社之主!
红琴撑伞而至,黑纱踏月而来。
就连他们身后的妖奴也振奋起来,云不歇道:“虚张声势,我没吃饱饭,要不你先上吧?”
左辞:“好。”
云不歇目光下移:“那你放下这个娘们我替你扛着?”
左辞瞥他一眼,云不歇在这个眼神中打了一个突,刚刚这个对视简直可怖,一时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
他恍惚之中,还不太懂这究竟是怎么了?
沉星道:“北境之主,我等你很久了。”
左辞挑眉一笑,眼底邪气上涌:“等我落单很久了?”
沉星:“等你光临寒舍,与我对话,已经很久很久了。”
对视的两人之间,仿佛隔着时空飞度、宿命追逐、千百年的相闻和仰慕,终于换得此时此刻如同命运恩赏般的瞬息碰撞。
沉星道:“点到即止,无意冒犯。不论输赢,尊驾都可随意带走你要的东西,和你要的人。”
左辞一笑:“不确定你是否有留下这些的本事之前,我是不会领情的。”
灵压碰撞。
宛如怒海之心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如啸的怒浪潮卷奔来,全力拍击在立壁千仞的高山之上,撞成漫天碎雨,又层层潮退。
山自巍峨,水流重聚,或倒卷,或旋缠,或狂浪催击,或攀高覆没。探过每一个角落试图寻找可以渗透的缝隙,蓄起全力试图攀援可以盖过的顶峰,然而始终……
他只探到了无法摇撼的意志,和无力摧折的根本。
须臾,灵压归田还海,四野重归寂静。
第44章 前缘
臣服其中的人与万物还没能缓过神来, 对过一招的两位都已有了点到为止的默契。
沉星:“我确实未必,能留下你的人和你的东西,请君自便吧。”
左辞:“过谦了, 留不下但损毁他们对你来说,还是不难的。”
沉星:“听说尊驾不小心丢失了国土和王城?”
左辞“嗯。”了一声,无意继续, 转了身就要走。
沉星盯着他的背影又道:“不想找回来吗?”
左辞微微顿足, 回头侧目:“暂时不想。”
红琴自兜帽下微微抬脸, 沉星眯了眼睛又问:“你甘心?”
左辞没有回答, 他横抱着林婴,云不歇则推着轮椅,一前一后地走远了。
四野无人, 云不歇道:“刚才你使出全力了吗?沈沉星真的和你平手?”
左辞道:“我只使了七成力, 但是他也没有使出全力,具体强弱还未可知。”
既然是这样,云不歇便认定就是左辞赢了。心里颇得意:“沈沉星真是不自量力!流浪千年连片自己的土地都没有,人不人鬼不鬼的窝在这永夜谷里, 泥菩萨一个,还自以为能帮上你的忙?”
他絮絮叨叨地说话, 左辞始终一言不发, 他不由得, 又将目光落在左辞怀里的林婴身上:“老左, 你变了, 变得像咱北野平原上, 那些护崽子的老狼。”
左辞:“闭嘴!”
云不歇:“……”忍不住放慢脚步, 坏笑一声, “我是碍眼了吧?我用不用停下来, 让你先走二十里地?”
左辞停下来,回身看着他:“不行,你得陪我一起把人送回去。”
云不歇惊了:“你要送回哪去?!”
左辞一言不发,继续东走,云不歇追着他又问:“不是吧?咱们不趁机平了那山头就已经仁至义尽了,咱们还要反过来好人好事的,费力巴结?咱们沦落至此了吗?”
左辞叹息一声:“她快醒了。”
云不歇马上闭了嘴,不知怎么,听上去左辞这四个字好像说出来特别伤心,而且心烦意乱。
这是在他身上,从来没有过的情绪。
“算了,就到这里。”隐约已经可以望见云麓山,左辞停下,小心翼翼地,将林婴放在靠坐到长年轮椅身边的姿势,又自她怀里取出一枚流弹,单手递到嘴边,用牙齿狠狠地撕开。
“砰”地一声,头顶炸开绚烂的花束。将地上的人脸晃得斑驳陆离,虚虚幻幻。
就像他们这场相遇一样,美得如梦,让人不愿醒来,但又奈何转眼消逝。当烟花的余焰被风吹散,天还是原来的天,地还是原来的地,其中发生过的一切,早已经了无痕迹了。
左辞伸手,替林婴捋了捋鬓边的散发。
手指顺势,又自她饱满的唇上轻轻一擦。摩挲过她白皙的颈湾,恋恋不舍地收回。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所以,再见了,好姑娘。
……
守在一个隐蔽处,知道云麓山来人,将林婴长年接走。等待的途中云不歇饥肠辘辘,可是他不敢多说,因为他被一种错觉禁锢住了——他怀疑左辞快哭了。
他手足无措正不知道该安静还是安慰,就听左辞道:“你回去,整合旧部,归降凌敬吧。”
云不歇瞬间咬了舌头:“什、什么?”
左辞站起来:“我早就应该走,北境冰封千里,五谷难收,都是因为我……”
云不歇:“你怎么又来这套?就因为那神牌上莫须有的罪名?你就真信了自己被诅咒?”
左辞:“从前半信半疑,如今……”
云不歇:“你懦弱!你没出息!要我说,天敢咒你你就干翻了这天!林隐鹿算准了时日过来偷袭,这种人我们宁死不服!山穷水尽多少次,咱兄弟还不是一次次地翻身为王了!普天之下除了你,谁也不配做北境的主人!”
左辞长叹一声:“你还记得你说过,我们抗争千年,最大的心愿不过是劈开一方好天地,让族人们策马狂奔潇洒肆意!而不是整日躲风雪、避饥荒。被穷困围追堵截,撞关求存。”
云不歇:“那是因为姓林的背信弃义!说好了互市通商,却以风雪隔断了商道为由,不按时按量的提供茶盐粮草,合着所谓的通商,就是拿些点不着咽不下的石头块子,白白换走咱们的好皮子好马?谁能忍他!”
左辞:“也不全是因为他,永冻之咒连年南进吞土,可供你我歇马立足之地,已经越来越少了,其实不光你我,兄弟们心里全都有数,只是没办法的事,谁都不敢提,也许我走就能解了这咒。”
繁星之下,四目相对。天外来风吹掠旷野,云不歇的声音险些被风吹散:“那如果,你走了,也解不开这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