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林婴认识不到这一点。
“陛下,左道倾?公主!公主你、你、你醒了?”周天子此刻刚到,将室内三人喊了个遍,一句比一句声高。尤其是看见林婴醒了,他马上凑过去确认一番,喃喃道,“难道真的是我那醒酒方子管用了?”
“什么醒酒方?”
周天子立即将苏水镜来过,还喂林婴吃了药喝了酒的事情复述一遍。
林宴听完,目露阴狠之光,低声吩咐道:“原来如此,去拿捆仙绳!”
林婴回头,不敢置信:“哥,你要把我捆起来?”
林宴柔声道:“乖,我是怕你乱撒酒疯丢人现眼,清醒之后无脸见人,是为你好。”
林婴怒道:“你胡说!你分明是想杀左郎怕我搅乱,哥你说过你要成全我,这也是我自己拼剩下半口气为我自己换来的!你不能食言。”
可惜不管她怎么说,周天子仍是奉命取来了捆仙绳,左辞忙将林婴挡在身后道:“你就不能将她定住,或者将这房间设个结界,非得把人捆起来吗?”
“你说什么笑话?普天之下根本无人能定得住她,设界的话仙京是她的主场,任何结界都会认她为主。你少废话,快让开。”
左辞不等决定,林婴自他身后已经反手拍开一道传送门,拉着左辞便消失在了房间内。
“林婴!”林宴抛出捆仙绳却缚了个空,周天子忙道:“传送门走不多远,公主一定还在仙京之内,可是她能去哪?”
“这还用问!”林宴怒斥一声,转身追去了仙京中心那棵移栽过来的巨树树之下。
林婴果然坐在树杈上,两腿一荡一荡,悠哉地望着林宴说:“哥,你非要如此吗?”
林宴僵着脸色说道:“婴婴,你一直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让我失望。我相信你懂得轻重!”
“所谓轻重,无非就是哥哥为重我为轻。”林婴幽幽说道,“可我刚才为你差点没死,你却连看我一眼都不肯回来。”
林宴心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林婴哼了一声:“你少骗我,分明是左郎过来看我,你为了追赶他才会回来的。”她从树上跳下站在左辞身边,“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这个世界上,他对我最好。不像哥哥你,每有赏赐都需要我舍命求换仍是不能干脆成全,我早就受够你了!”
林宴头疼:“婴婴,我对你怎样,天下人有目共睹。你醉了,说些浑话我不计较,你真的该去睡觉了。”
林婴努嘴:“睡什么觉?我现在精神得狠。我也不是在胡说醉话,这些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我对哥哥问心无愧,如今该为你做到的我也都做了,更何况,哥哥的妹妹本来就不止我一个!我累了,我要走了,我不想等你放弃我的时候再被你扫地出门。”
林婴在听说是黑纱动了手脚吸走自己灵力的一瞬间,就明白了所有的事。原来在自己一心与林宴同舟共济的时候,林宴一直都在做着两手准备——如果林婴不行,或者林婴死了,那往后该她去尽的功用,便由重生后的林柔接掌。
“婴婴,你别胡思乱想。”林宴知道瞒不过她,索性摊开来讲,“林柔死时你本该吸取她的灵气作为滋养,可你不肯,你先天灵气不足,以小孩子的身量度过许多年月,全靠我一点点搜集天材地宝将你养大成人,我是怕你顶不住,才会想到复活她。也是为了让她帮你一把,才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在我心里她不如你,一直都不如。”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林婴烦躁道,“难道你忘了,我们三个本来就是因为互相讨厌才会分体,如能互相喜欢,早在天地灵气之中就会相融,你们想要落地成人的时候,带走了一切你们能带走的力量,我既不阻拦也没有跟你们抢!如果当时我抢了,先有灵识的我怎么可能先天不足要你照顾?”
林宴无话可说,显然林婴说得句句有理。
左辞紧紧拉住林婴的手,林婴也不看他,只用自己另外一只手,目不斜视地敲了敲那颗树干。
“笃笃笃”三声过后,林婴凝视林宴道:“所以哥哥不要逼人太甚了,我知道你想趁现在解决你的劲敌,可是我想要他,我保证他不会再与你为敌了,你放我们走吧。”
林宴被戳穿,狼一样的目光狠狠睇住林婴:“你为了他,不惜威胁我?”
“她不是威胁你。”左辞道,“她是为你好,你我真在这里打起来,你这仙京还要不要了?所以来日方长吧,仙君大人。”左辞打算先想办法安顿好林婴再接着决战。
“站住!”见左辞要带林婴走,林宴一剑便劈了上去,“当初说要约战的可是你!”
第164章 林婴这样的傻瓜
左辞反手回击, 两道光波空中相撞,来往过招一旦开始,灵压层层叠叠如同怒海翻浪, 被纠缠其中的人实难轻易脱身。
林婴静静看了一会,红扑扑的小脸透着明显的不悦,忽然说:“我不喜欢你们打架。”语毕突然空拍一掌, 左辞没防她, 直到被定住不能动, 才惊呼了一声:“婴婴?”
高手对决, 瞬间生死,林婴在这种时刻竟然出手定住自己!那岂不等同于她将自己交给林宴任人宰割吗?
左辞伤心失望不敢置信,只见林婴几步上前, 用身体挡在他的面前, 水汪汪的眼睛瞧着林宴说道:“这回老实了?”
左辞暗惊,不敢相信林婴竟能连林宴一起定住?他不是有圣光护体吗?
林宴声音森冷:“你这是何意?”
林婴:“我要跟他一起走,我还要嫁给他!你阻挡不了。”说完便挟了左辞欲要离去,林宴在背后冷哼一声, 朝他们一掌轰出。
他果然如左辞料想的那样根本没有被定住!他说:“你太任性了。”
左辞瞬间明白这一招绝不是林婴可以接住的!林宴在拍出的同时,恐怕就存了不惜连林婴一起杀的决心!他立即调动灵压冲破禁锢害得自己内息波动血气翻涌, 狠狠咽下喉间的腥气, 同时一掌拍出。
怒焰排山倒海, 炽烈又一发不可收拾地回推过去, 一路乘风破浪冲散林宴的灵压直至轰击到他本体, 容易得连左辞都感到些微意外。
林宴身体被这一击轰出, 接连撞断了身后几棵大树, 停住时, 唇角溢出一丝血迹, 用手背狠狠一抹,微微笑了:“你们串通好了?”
左辞马上明白过来:“你刚才这一掌是冲她去的?所以没尽全力?”因为林宴根本没想到左辞居然也没有被林婴定住!本想先制住林婴再来处置左辞不迟。
林婴晃晃头:“定身术怎么这么快就失效了。”说完便补了一掌。
左辞林宴:“……”
按理这俩人,都应躲开她。可偏偏谁也没想到她这么快还来这招!又都因为自身与她的差距而对她毫不设防,直到又被林婴定住,才咬牙切齿悔之不及!暗叹这可真是千虑一失,暗沟翻船。
同时内心挣扎,表面却要假装从容,因为林宴和左辞都根据对方刚才的表现,推断对方没有被定住,只有自己被定住了!
左辞方才冲破一次禁锢就已经受了内伤,再冲恐将不战而败,他按捺心神调整呼吸,因为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
林宴的护体圣光被左辞刚那一掌破去,同样负了内伤。没了护体圣光又冷不妨被林婴定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故作从容。
此刻林宴纵然心里结冰,表面却如一潭静水沉声说道:“婴婴,你闹够了没有?”
左辞:“我们早晚有此一战,你就别再掺和了。”自然也要说句假话扮从容。
林婴:“你们俩就不能为了我,握手言和吗?”她天真的眼神,真是让人不敢直视。
左辞切齿:“你太单纯了,他刚才连你都想杀!”
林婴:“他不会的,他只是想让我别捣乱。”
林宴得意一笑,沉冷的目光睇住左辞:“我和妹妹不是你能挑拨得,劝你省省力气。”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微眯着眼睛警惕对方的同时,也都在暗暗揣摩为何对方没有拔剑便杀呢?
正在疑疑惑惑,就听林婴从中说道:“其实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左郎攻城拔地,哥哥还之彼身。这么多年你们谁都杀不掉谁,再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觉得现在,哥你都是天神了,也该拿出点天神的气度来,别再揪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不放。
左郎他这一路真的为我付出很多,单单救过我命这一条,难道还不值你放他一马、不值他存身小小北境一隅偏安吗?”
林宴:“……”因为被定住,也只好不甘不愿地从齿缝中挤出,“值,救过你嘛,当然值。”
可惜我们之间根本不是北境的问题,他要真肯永生永世窝在那里一隅偏安,我早就懒得理会他了!
林宴说话的同时用灵力微微一冲,觉得浑身如同一潭死水毫无动静,知道自己再这么被定下去,左辞一旦出手那他必将会成为天下人经久不衰的笑话——当天飞升当天陨落,被凡人杀灭的神首?上天入地,还有比这更可悲可笑的故事吗?
所以林婴可恨!姓左的为何不来趁机杀我?
难道他也被林婴定住了?
——不可能,多疑的林宴暗暗分析,左辞方才就在没有圣光护体的同时也没有被林婴定住,所以现在自然还应该是自由之身。
那么难道,是他爱林婴真的已经爱到了可以与我抛却前嫌的地步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便立即被林宴否定了——这种小情小爱,如何靠得住呢?凭借这捉摸不定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想掌控他这般的人物,简直笑话一样!也只有林婴这样的傻瓜才会去做这种梦,甚至还想拉着我跟她一起犯傻。
林宴此人虽然野心勃勃,但他并不狂傲自大。他始终知己知彼,早在很久之前便清晰地参透了自己和左辞之前所有的行事风格和优劣差距,他明白,左辞此刻不杀他,将来胜算更大。而自己此刻若不杀左辞,将来却绝无可能了!
——也许这就是左辞悠闲地站在对面,乐意听林婴啰嗦,却不急着对自己下手的原因!想通此节,林宴杀心更炽,表面上却也更加的从容淡定了。他谋划此刻那么久,如今只剩下临门一脚,绝对要沉住气,说什么也不能毁在林婴的手里!
同时也不能吩咐周天子行事,他此刻不是左辞的对手,千万别弄巧成拙激怒了左辞。
于是林宴一边暗暗试图冲开禁锢,一边耐着性子听林婴在那边唠唠叨叨:“哥你终于说了一句像样的话!不像你从前口口声声宠我爱我,实际给我的全都是我不想要的!真有了我想要的你又这幅样子,能不让我伤心吗?如今你得偿所愿,林柔也快回来了,我自问很对得起你们了!我忙到今天别无所求,就这么一个小小的心愿……”
左辞蹙眉,怎么听林婴的口气,好像林宴没有她或者林柔,单独一个就不行似的?他反倒不担心林宴会突然出手,因为他此刻还没出手,便说明他也被定住且暂时冲不破禁锢。
所以左辞只顾着分析,林婴来这一遭除了救活一棵树,到底起到什么必不可缺的作用了?联想起林宴为了把林婴弄到这里来,废了那么多心思,无不说明林婴的重要。所以他们之间,一定还有一根我没看到的纽带,这一点恐怕也是林宴最致命的弱点,究竟是什么呢?
“婴婴,你怀疑我会用林柔取代你吗?”林宴一边试图解开禁锢,一边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打算先稳住林婴,“你什么都比她强,我又不是傻子,你何须这般揣测?”
“你别哄我,我哪里比她强?明明都差不多。”林婴心里显然有了自己的小算盘,“其实她能取代我也挺好的……但有人取代,并不代表我从此便与哥哥割席断义了,我是家族的人,我永远不会忘。
所以哥,你就答应我吧!我丑话说在前头,你答应,我要带他走,不答应,我也要带他走。只不过从今往后,咱们究竟是敌是友,全在你今天一句话了。你不答应握手言和,那么我接下来的所做所行,就相当于做了家族的叛徒,你真的忍心把我推到这步田地里,也要与他为敌吗?你快点好好想想清楚!”
林宴气得笑了,心里暗骂,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林婴既天真又任性,真是被自己给娇惯坏了,我怎么可能为了小小的你,给自己留下这样一个劲敌呢?
左辞也觉得林宴绝不可能答应,同时怜悯林婴夹在中间的处境,他便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结果林宴因为此刻被定得结实,便耍了个花腔,他不直接拒绝林婴,反而说道:“你何苦一味逼我,难道这是我一个人想清楚,就能做到的事情吗?你能做得了他的主?”说罢目光对视左辞,将这个皮球踢了过去。
左辞望了一眼林婴殷切的眼神,沉默片刻。这其中的利弊其实他早就想清楚了,之前约战时候的一腔怒火,也在酣战这七天之后冷却了不少,他认真说:“我同意,只要你能解除我北境的永冻之咒。我便将前尘恩怨一笔勾销,答应与你握手言和。”
林宴一愣,心道你想得美!倘若没有永冻之咒牵制着你早就上天了!可他尚未做声,林婴马上表态:“这你放心!别说一个永冻之咒了,我哥如今有了仙京,就是把整个凌敬全都送给你又有什么?”说完冲林宴使劲儿眨眨眼,示意他赶快表态答应下来!
左辞听完有点感动,他真是不忍心戳破林婴天真的妄想!他与林宴仇怨深重恐怕非死难休,真到了那一步,林婴她该怎么办呢?
林宴此刻极其清醒地明白林婴的用意——就算自己不同意,林婴也会胳膊肘朝外拐,想尽办法去替左辞解开这永冻之咒的。她希望自己哪怕不亲自出力,也要趁现在做个顺水人情,说句缓和的话——林宴暗叹,幸亏这丫头不是武修!否则瞧她这个为情所迷蔽聪塞明的蠢样,本事再大点还不连仙京再加上我的脑袋都被她拱手送了出去。
可惜!他被定住了,并且认为左辞没有被定住,觉得左辞至今尚未出手恐怕都是因为永冻之咒留自己有用,他便仗着此事缓和道:“永冻之咒我除了暂且封印,不让其扩大吞土之外,并没有彻底根除的办法。我能做的,仅仅是设个界罢了。”
左辞内心冷笑一声,不过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因为这阻挡永冻之咒的结界看上去再怎么治标不治本,也比没有强。他自己设的又阻挡不住,林婴又没有布散接天连地巨大结界的本事,所以他确实有求于林宴。
只不过这点鸡肋小事,林宴也不是轻易答允的:“不过我这么做,也是有条件的。上古世界曾因七神相杀而崩陨,新的世界里我既做了神首,便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今后复位的五位神明,倘若有人拉帮结派、挑衅神权、不服管教,为祸一方,我希望你……”
“我袖手旁观。”左辞立即接话。心底暗骂一声,你若希望我替你鞍前马后为你扫清障碍你可真是想太多!你挟持整个北境为质,将我要挟至此,我不帮着他们杀你,已是看在林婴的份上对你仁至义尽了!
林宴呵呵一声冷笑,他原本说这话也是为了把戏做足,根本没有蠢到指望左辞帮他,左辞这话说完,他又可以继续扯皮拖延时间了:“好一句袖手旁观!我怎知你袖手旁观之后不会渔翁得利?”
“我替你看着他!” 林婴马上道,“我保证他只袖手旁观,绝不渔翁得利。”
林宴脸色一抽:“你就不能矜持一点!”
林婴目光懵然,两眼无辜:“矜持?我多矜持一会少矜持一会,还不都是这么回事?总之,我一定会替你看住他的!”
左辞忍不住笑了:“那你可不许偷懒哦。”
“不偷懒、不偷懒。”林婴脸颊红扑扑的,比之平时增了些许娇憨。
左辞知道她被一杯玉液醉到微醺,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可爱至极,忍不住继续逗道:“眨眼睛也算偷懒,你一眼没看见,我说不定就渔翁得利去了。你要提起精神,加倍认真,千万别辜负你哥哥的重托。”
林宴:“……”攥拳咬牙,如果他能动,他一定一人捅他们一刀!这该死的禁锢为何就是冲不破!
天真的林婴以为大事能成,笑得开心:“所以,我们休战结盟吧!”她攥住左辞的手一路向前,直至走到林宴身边也牵起哥哥的手。用感恩的目光望着他们俩说道:“为了凌敬和北境,为了仙京和大荒,也为了我。”林婴将他们的手交叠握紧,两个男人都在接触到对方的一刹那被恶心得不行!几乎同时去冲体内的禁锢好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第165章 君子一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