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掌柜哆哆嗦嗦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眺望着苏曳离去的方向,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我我……我,陛下是不是放过我了?”
王行被他一吵,猛地回过神来,叹了口气,拍拍方掌柜的肩同情道:“有空多吃两顿吧,等找不到人还是要死。”
方掌柜:“……”卧槽,无情。
第38章
雾林没了。
王行心里在滴血, 可他不敢说一句不。
原先这是一块天然的瘴气林,自打他一千年前在这落户,就把它改造成了雾林。一来避免闲人打扰, 图个清净;二来也是保护苏曳的锁仙塔,毕竟这玩意儿太惹眼,打它主意的人不止一两个。
现在锁仙塔物归原主,雾林存在与否意义已经不大, 但毕竟是生活了千年的地方,是他的家, 都待出感情来了。
王行不敢去苏曳跟前触霉头,只好逮着方掌柜叨叨。
左一句“无家可归”右一句“我也不想为难你”,吓得方掌柜继直面苏曳的怒气后又一次吓得小腿肚打颤。
“重新打造一片雾林大约需要三个月的时间,能将这里恢复原先七八成模样,您看?”
“没关系,我不急, 能体谅。”王行和蔼地拍了拍方掌柜的肩,用五个字为这件事拉下了帷幕, “就这么定了。”
处理完雾林后续问题, 王行叹了口气,这才动身去找苏曳。
刚出雾林,白衣男人就提着剑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面前。
剑尖随意地垂下, 还没来得及甩干净的鲜血顺着剑身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王行眼皮一跳,半天不见,也不知道他去杀了什么人。
只听苏曳说:“约见各大宗门话事人的事情暂缓, 我要去找她。”
王行皱了皱眉, 却也没有反驳他,而是问道:“有头绪吗?”
“把握不大。”苏曳淡淡地说道, 眉宇间尽是阴霾,“裂空梭不是化神期就能掌握的法器,没有人为操控,落点随机性很大,动辄相距数万里。”
“那……”
“她身上有一件法器可以辅助我定位,但是相距太远,我暂时算不出来她的下落,我怀疑,她去了另外几洲。”苏曳又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想找到一个人可就麻烦了。
王行不由多了几分担忧,但他知道不能在这个时候说丧气话,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方掌柜说春来城里有几个萧家的人也在找师姑娘,这件事要我去解决吗?”
苏曳闻言,垂下眼看着手中的剑。
王行从侧面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睫毛颤动了两下,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冷漠:“不用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王行知道,那剑上的血是哪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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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前五百里就到道门的地界了,我们先在这里歇一歇,明早动身,争取在三日内抵达!”
话音落下,一群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的难民像松了口气似的,也不管地上多脏,一屁股在原地坐下。
“他娘的,走三个月了总算要到了!”一个中年汉子骂骂咧咧地踢了一脚身旁的树,踹完还不解气,又猛地一拳砸上去,震得树叶欶欶抖落。然而骂着骂着,他却忽然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要是再早几天多好啊,我的娃,我的六儿……”
他们从一个叫平远村的地方出发,路上走了整整三个月,长途跋涉,年迈的、年幼体弱的,大多撑不住死在了半道上。中年汉子的小儿子也染了重疾,药石无医,五天前刚去世。因为行程匆忙,连座坟都来不及立,用衣服裹了草草一埋就算了事。
此时回想起旧事,不免情绪失控。
周围有认识他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鲁兄,看开点。”
随着他的安慰,男人哭得却更加伤心了:“你家三个娃也都没了,你能看得开?这他娘的什么狗屁天灾,贼老天,我家六儿还那么小……”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群里也陆续有呜咽声传出,显然是受到了感染,想起了自己的遭遇。其实在场的谁不是呢,好端端的家没了,从故土逃难出来,奔着从来没见过的道门一路向东。最早出发时人头还有两三千,到这里已经不足千人,往往一个家死的只剩下一个活口。
中年男人活了半辈子,从来都没见过那么可怕的地裂,哗啦一声,高耸入云的大山就塌了,已经旱得种不了庄稼的土地像纸糊似的,刺啦被撕成几瓣。要不是队伍里有几个运气好修了仙的高人在,他们是怎么也没办法顶着一路上的天灾人祸走到这里的。
眼见哭声四起,最早发话的看起来领头模样的人站在大石头上抬了抬手。
“好了,大家静一静。”
他一开口,很快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消了下去,随后他负手而立,沉稳地说道:“事已至此,哭再多也无济于事,大家还是抓紧休息,养足精神,早日到达道门地界,寻求道门庇护。接下来有需要辟谷丹的,一个一个排队到我这里领。”
领头人叫赵建安,是个金丹期的修士,本事算得上在场最高的,又是个炼丹师,平时也毫不吝啬,带领众人渡过了不少危机,三个月下来,已经隐隐树立起了首领的威信。话传出去,秩序重新变得井然。
谭岳领了两颗辟谷丹,绕开乌泱泱的人群,来到大部队的最后方。看了眼蓬头垢面、脸上沾满泥灰,蹲在树下眼睛里写满茫然的小姑娘,他叹了口气,学着她的样子蹲下来,将其中一颗辟谷丹递给了她。
“吃吧。”
师雨萱缓缓地转动眼珠子,斜眼望他。
半晌,她伸手接过辟谷丹,迟疑地说了声谢谢。
谭岳笑了笑,将自己的那一颗囫囵吞下,感受着空荡荡的肚子里逐渐升腾起的暖意,有些感慨地说:“不管吃几次,这仙人的玩意儿就是神奇。”
其实没什么神奇的,给足材料和工具,她也能炼呢。
就跟学做菜每个人最开始上手的都是番茄炒蛋一样,属于修仙必修科目。
师雨萱默默地想着,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辟谷丹不是每人只能领一颗么?”
“没事儿,我跟赵仙人说了帮我妹妹那份一块领,他就直接给我了。”谭岳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其实你跟我妹子真有点像,不过你可比她好看多了。”
师雨萱知道,谭岳是有一个妹妹的,就在捡到她的前一天,谭青因为伤重不治去世。谭岳不忍心妹妹成为孤魂野鬼,一个人悄悄脱离了大部队准备找个地方为谭青立坟,却不料在深山老林里遇到了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就是师雨萱。
要问师雨萱使用裂空梭是什么体验,她只能说一个字:晕。
那天她被卷入裂隙之后整个人就像在滚筒洗衣机里被翻来覆去倒腾,撑不过一分钟就两眼一黑就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已经被谭岳救下。她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这些难民般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又因为暂时受伤无法调动灵力,便捏造了一个身份,暂时留在了大部队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渐渐和谭岳熟络起来,也知道了他们这群人的来历和目的。谭岳见她孤身一人,怕有人对她不轨,对外则让她顶了谭青的身份,这些天下来也没有人发现问题。
“对了,我帮你问过了。”谭岳忽然开口,“赵仙人说他没去过春来城,只隐约记得是在蓬莱,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走。东华洲与蓬莱相邻,你不妨等进入道门后再问问,那里高人多,肯定有人知道。”
师雨萱:“……”
她就是不想去道门啊!
虽然来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就见过一次道门的人,但很不巧那个人就是道门道子,更不巧的是道门的道子是她男朋友死对头之一。别人说不好,但林清晏和风不渡是见过她的,以修士的记忆力来看,记住一张脸绝对绰绰有余。
她这会儿去道门,那就是羊入虎口,自找麻烦。
……活在修仙世界实在太难了。
师雨萱内心沉重,不禁后悔当初宅在王行的小院里时为什么不顺便补习一下地理知识,这下好了,流落在外,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着苏曳。
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古人诚不我欺。
心里再为难,师雨萱也不能表现出来,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充满感激地道了声谢,她问道:“你呢,等到了道门地界,你有什么打算?”
谭岳说:“还没想好,原来是打算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去道门碰碰运气,赵仙人说阿青是有天赋的,道门现下也是收凡人的,没准她还能成为道门弟子,可惜……”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我没什么天赋,也没有什么志向,到时看看能不能找个活,养得活自己就成。道门仙人那么多,需要给他们干杂役的人肯定也多,现在我就这么一个愿望了,活着就好。”
说完,他倚着树干闭上了眼,不知是不是已经沉沉睡去。
夜深了。
师雨萱仰着头,透过头顶树叶的缝隙,看见了一轮如勾弦似的弯月。
夜凉如水,白天走得筋疲力尽的人们发出了沉重的鼾声,裹着单薄的外衣,迎着寒风,在睡梦中瑟瑟发抖。
人群中央有灵力波动传来,师雨萱扭头看了一眼,又收回了视线。
是赵建安和他的几个同乡在修炼,换作没受伤时的她,这些个修士她甚至都能单挑,奈何如今形势比人强,她的一身灵力现在根本用不了,空有化神期的修为,能发挥的实力也就比个炼气期厉害些。
袖口鼓了鼓,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鸟扑棱着翅膀钻了出来,咄咄咄啄了啄她的指尖。
师雨萱伸出一根指头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把谭岳给的辟谷丹递给了它。
苏狗蛋叼过辟谷丹,歪着脑袋盯着她,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吃独食,虽然它是一只没有感情的大鹏,但好歹和师雨萱相处了这么久,多少应该表现出一点关怀。
师雨萱察觉到它的所想,有些好笑地点了点它的小脑瓜。
“自己吃吧,我又不饿。”
她早就辟谷了,完全可以不吃不喝依靠灵气为生,金翅大鹏是神鸟,反而需要进食大量的能量,老是让它吃辟谷丹,她都感觉过意不去了。想当初,她们也是天天过着啃猪蹄的神仙日子啊。
想到苏曳,师雨萱又叹了一声。
她现在也只有一个愿望,她想回家。
什么时候,她的男朋友才可以踏着飞剑从天而降,接她回家呢?
第39章
“啪!”
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侍女们别开脸不忍去看跪在地上那人的脸, 又生怕被盛怒中的主人迁怒,个低着头个噤若寒蝉。
“我养你就是为了养个废物吗?”
“让你杀个筑基期的修士你都杀不了,你是猪吗?出发前你怎么跟我说的?‘杀萧凝不费吹灰之力’?结果倒好, 那小贱人不仅没死还越过越好了!”
“要不是看在你给我办事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以为你还能在这里喘气?我饶你一次让你戴罪立功,但你又做了什么?啊?”
“你回来跟我说小贱人不见了,春来城也进不去了!”
“大小姐我……”
“我什么我!你给我闭嘴!”
萧秋晚甩手又是两巴掌, 踱了两步,气得狠了, 坐回位子上,看着桌上精美的茶具越发碍眼,长袖一挥,瓷质的茶壶茶盏立刻叮铃哐啷碎了一地。
地上已经有了不少碎片,都是先前萧秋晚发脾气时砸的,跪着的那人也不怕痛, 挪动双腿蹭到萧大小姐脚下,一个劲磕头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