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不是有点打扰他们了?”她朝外比划了一个走路的姿势,“要不,我们先出去转转?”
苏曳没说话, 挑起眉,屈指敲了敲门。
王行又拧过头, 脸色黑沉如碳, 目光在他们二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露出几分“果然不出我所料”的神色。
“要不要我们先回锁仙塔,让你们继续?”苏曳礼貌地问道。
王行嘴角一抽。
怎么, 你还记恨着上次我调侃你的话?非得找个机会还回来?
“不用。”他面无表情的,“进来吧。”
苏曳这才拉着师雨萱走进了小院。他脸上还是冷冷淡淡的样子,眼角眉梢却流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愉悦, 显然心情不错。
他大大方方没有一丝要遮掩的样子让师雨萱转头偷偷看了看他的侧脸, 忍不住想她刚才有没有算是完成告白。
虽然最后被人打断了,但重点已经说出来了, 那他们俩现在就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了?
总觉得发展有点快,好像进度条突然间跳跃了一大截。
她思索着微微红了脸,视线从他脸上挪开,看向前方,接着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猫一样的眼睛——是那个陌生的姑娘在打量她。
师雨萱下意识冲她一笑,那姑娘顿时也笑了起来,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她和苏曳在石桌边坐下来,刚坐定,一颗黄色的小炮弹“唰”地从树上坠落下来,直挺挺落入她的怀里,啾啾叫了两声。
师雨萱定睛瞧去,发现苏狗蛋好像比她进入锁仙塔之前又胖了一圈,身体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在膨胀的绒毛里几乎看不见眼睛。
……手感好像也更好了。
她默不作声地想道,手上熟练地摩挲起小黄鸟。
自从这只金翅大鹏的幼崽落入苏曳和她的魔爪发现逃跑无望后,居然意外乖巧地留了下来,跟着她混吃混喝,一点也没有初见时的神鸟威严。可见,安逸的日子是多么容易让人堕落。
黄裙姑娘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的手看,眼神里闪动着羡慕的光芒,一时间连腿上的疼痛都忘了。
王行简单地替她包扎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言简意赅地介绍道:“杨绵,住在附近的村民。”
又对着杨绵说:“我朋友以及……”他掠过师雨萱的脸,停顿了一下,“他夫人。”
苏曳身份不同寻常,他便没有介绍他的来历,师雨萱他也不熟,因此说了这一句之后觉得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杨绵无语地看着他,在他注意不到的地方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师雨萱觉得这姑娘有点可爱,便主动做了自我介绍,至于王行的那句“他夫人”,她就当作没有听见自动忽略了。
互相打完招呼,四个人坐在石桌边有点冷场。师雨萱心想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儿,又眼尖地瞥到杨绵背后好像也有伤,瞬间就有了主意,借口带她去换衣服处理伤口,把石桌留给了两个男人。
她们走后,苏曳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端起酒碗朝王行敬了敬:“想不到大名鼎鼎的黑刀王行居然对待附近的村民都是如此热心肠,看来我也很快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很好,把当初的话又还回去了一句。
他有些满意地想道。
王行正闷声喝酒,闻言呛了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莫要胡说!”
他语气严肃道:“她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跟我没关系,你别拿她开玩笑。”
苏曳平平地“哦”了一声。
“……”
王行注视他半晌,最后有些颓废地低下头,灌了两口酒。
“我已经活了一千多年了,她才十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她懂什么?不过是有次不小心闯进了我这雾林来为我所救,这才感到好奇,时不时就想进来。”
苏曳听完,皱了皱眉:“所以呢?”
王行被他问得一愣:“什么所以?”
“你说的年龄有什么问题?”
“我比她大了一千多岁,这还不是问题?从年龄来看,这岁数做她祖宗都绰绰有余了。”
杨绵来找他的次数越多,这种感觉便越深。她还是个年轻小姑娘,身上透着鲜活的生命力,因为机缘巧合踏入了修行之道,容貌愈发显得娇艳青春。
而他呢?
他不像苏曳的天赋那般妖孽,硬生生在末法时代踏出最后一步,从此获得漫长的生命。他只是一个为了友人的承诺而守在这里的上一个时代的老人,侥幸还未作古。
如此迥异的两个人,又有什么可谈的?
王行不想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便说起了苏曳自身的事。
“你的心魔已经彻底解决了?我感觉你出来之后有些不一样。”他有些担心苏曳还在被心魔影响。
苏曳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只是暂时困住了他。”
他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挑重点讲了讲,隐去部分细节后,有些不确定地说:“或许事情没有你我想得那么糟糕。”
他能感觉到心魔在某种程度上是配合他的,特别是当他醒来的那一刻,对方几乎没有反抗地被困在了意识世界。
隐约的,他觉得这种变化和师雨萱有关。但未免她再提心吊胆,他也就没有提及。
至于王行所说的变化……幻境里的岁月都成为了他记忆的一部分,而他足足重新经历了两次,心境自然与进入锁仙塔之前不同。
王行拧眉沉思半晌,对他所说的情况也十分不解,偏偏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但他对苏曳当年差点走火入魔的传闻记忆深刻,于是提醒他说:“不要大意,心魔最是诡异难测,还是要多加提防。”
苏曳颔首道:“自然。”
聊完心魔的事,王行又想起一个问题。
“在你进入锁仙塔内的这半个月内,九洲各地又有多处灵脉溃散,一个建立在灵脉上的小宗门甚至差点因此灭门。这事,也跟你有关?”
他不提还好,一提,苏曳便冷笑道:“都是我的仙骨所化的灵脉,从前我在玄天秘境里自然相安无事,如今我脱困,属于我的东西当然会回来。”
事实上,即便他还在秘境中,这些灵脉也支撑不了太久,毕竟他一个人的力量对那个巨大的缺口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按理说,作为朋友,我不应该说这些扫兴的话,但是……”王行声音低沉地说,“因为多处灵脉溃散,没有了灵力滋养,各地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旱情,最偏远的南炎洲更是民不聊生。”
他慢慢抬起头,喉结动了动,犹豫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他知道苏曳复仇是必然的,找回仙骨也是必然的,然而一个当年为了天底下的凡人不再成为修士奴隶而奋斗半生的人,难道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水深火热吗?
他相信苏曳的目的不止于此。
苏曳放下碗,摩挲着剑柄道:“重建仙庭。”
此时重建仙庭,却不再是为了从前的目的。
在王行锐利的目光里,他坦然道:“我还要恢复全胜时的实力,再去看一看升仙路。”
“我当年有一些设想,只不过因为时局尚未来得及验证。如今的修仙界如同一盘散沙,群龙无首,要让他们同心协力,我只能成为那个龙头。”
“最重要的是,他们目光短浅只想治标,而我却要治本。”
确实,他重现世间会让已化为灵脉的仙骨溃散归来,天下也将陷入更深的危机之中。然而用他来填那个无底洞一般的窟窿无非是饮鸩止渴,拖延再久,都改变不了最终的结局。
与其如此,不如治本。
苏曳是这么想的,然而却并非一开始就这么想。
从前困在秘境时,他满怀愤怒与仇恨,只想着离开那个囚笼一般的地方,哪管出来后天下会有什么变化,会不会有人死亡。
然而重新经历了过去的时光,他又改变了主意。他还是不想为了天下苍生去死,也不想被那些假仁假义暗藏心思的人打着大义的名号被迫牺牲,他只想再尝试一下当年没来得及尝试的事,那里或许藏有最后的希望。
不过,在此之前,必然有无数的人会阻止他,因为大多数人只想得一夕安寝。
王行听完,静默良久,黯然道:“我不如你。”
道心永固,不外外物所移者,唯离山苏曳耳。
他不如苏曳的妖孽天赋,也远不及他的心境。易地而处,他怕是脱困之后只想灭世,哪还有心思拯救世界。
苏曳又端起了酒碗,慢慢抿了一口,视线落在紧锁的房门上,忽然温和下来。
“你高看我了。”
“我只是忽然觉得,这个世界还有值得期待的事物。”
“所以,我希望它能存在得更久一些。”
他高尚吗?未必。
人都是自私的。
“不管怎么说。”王行与他碰了碰杯,“幸与君相识。”
听到他的话,幻境里重温过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苏曳捏着碗的手指紧了紧,他垂了垂眸,低声道:“对不起。”
“我早就不恨你了。”相比他的低落,王行反而爽快地笑道,“在当年那一架之后我就不恨了,只是那时想不开……”
所以他和苏曳一避多年,虽是朋友,却只在传闻里听说对方的消息。只有在苏曳强行分出心魔,将锁仙塔交由他代为保管时才重新见了一面。
“真要说的话,在你后来杀了无极宗十八位长老,彻底铲除了这个宗门,并将你的灵剑从擎苍改名为斩无极时,我就已经放下了。”
那年,还是少年的他在大漠与被无极宗追杀的少年苏曳相识,为了帮助对方而对抗了无极宗,却不料给家族惹来灭族之祸。
然而追根究底,错的并不是苏曳,而是无极宗太过残暴不仁。只是年轻气盛,难免迁怒友人,这才有了被后人传道的一战。
但即便如此,如今想起旧事,再目睹苏曳为人,也就只有五个字。
幸与君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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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千年,曾经的挚友又把话说开,两人都放松了不少。把酒言欢,不知不觉喝空了几坛陈酿。
王行倒是还好,他天生要黑一些,而且平时饮酒如喝水,从面色看不出醉意。
苏曳却有几分微醺。
他想起王行所说的灵剑名字的由来,心里不自觉泛起了嘀咕。
他觉得擎苍这个名字更像他所取的,而斩无极……
忍了忍,碍于王行的误会,他把自己的想法摁回了心底。
“对了。”
王行看过来,眼神里带着疑问。
苏曳迟疑了一下,问道:“年龄差太多真的有问题吗?”
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