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无月托腮蹲在门口,表情看起来听得很认真,听完还很热情地接了话:“应该不会吧?”
“怎么不会!”三长老觉得自己已经想明白了一切,“那天混战之中,他们突然开始互出杀招、辞青却毫不惊愕时我就该想到的!不过可笑辞青还以为这个人和她站在同一边!哈哈哈哈哈,她不会不知道下一个就要轮到她自己了吧?这种只在背后筹划却不露脸的人图谋居心才最大,我都白教她了!”
她越想越好笑,这几天的怨恨不甘都被这股嘲讽轻蔑之意淡化,最后竟然狂笑起来,笑了好一阵才停下,自己都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轻敌还是辞青的愚蠢。
岑无月安安静静蹲在旁边等她笑声停歇,才开口问:“都到这会儿了,三长老想的还是这种事啊?”
几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的三长老大口喘着气问:“不然呢?后悔?”
岑无月问她:“后悔不行吗?”
“那是最愚蠢的事,”三长老此时亦觉自己死到临头,看眼前模样天真的小怪物甚至生出些提点晚辈的平和心态,“小丫头你记住!修仙一途,自己选的道,头破血流、粉身碎骨也要走到底!不要想着半路还能回、错了还能改,这样想的人都死得很快。”
岑无月看了她片刻,又叹气:“三长老就不好奇为什么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不在吗?”
三长老的理智又清明了会儿。
这个问题她当然也想过。
五长老……他就算了,辞青和他不和许多年,彼此痛下杀手时不会多眨一下眼睛。
四长老和辞青是亲姑侄,几百年前辞青还被她带在身边亲手教导过好一段时间。
但四长老是第一个死的。
大长老最为年长,修为最高,是此次谋反明晃晃的主使者,知道的信息在五名长老中最多。
那日密室之战,辞青最先下手杀的就是他。
夺魂针是二长老的招式,如果说是为了救岑无月的命,那理应留下她的命。
可那日死战时,一脸冷漠的辞青甚至不曾问过岑无月身上的针究竟是谁所下。
五个人里,最后被辞青留了一口气活下来的偏偏是中不溜丢的三长老。
就连三长老自己也想不通。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三长老疲倦地道,“想必很快会给我答案吧。”
岑无月笑盈盈道:“嗯,不好意思,要劳烦您动一下手了。”
压根动弹不得的三长老睁开眼睛,看见岑无月摸出了一个什么东西。
岑无月喜气洋洋地说:“这是刚刚城主给我的。”
三长老眯眼努力辨认。
……城主手令?
她嗤笑一声:“我认她是城主时才听她的令,不认时她算什么东西?”
岑无月笑眯眯不解释,越过铁栏将城主手令放在了她的掌心里,又将她的手指握紧。
三长老更好笑了,难得耐心地给岑无月解说:“我修为被废,别说读手令内容,连灵气都察觉不到。无论你想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不过岑无月看起来兴致勃勃,她反正也是俎上鱼肉,玩玩倒也无妨。
没多久,岑无月就把手令收了回去,没有说话。
知道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吧。
三长老闭着眼睛淡淡道:“小丫头,我就好心告诉你好了——你后颈那根针,除非二长老把神魂重新拼起来、再夺取一具新的肉身,否则哪怕辞青自己也没法取出来。指望辞青,还不如指望你背后那个人神通广大救你。”
“我背后没有人啦。”岑无月轻快地说罢,突然又问了一句,语气稀松平常,像是在聊天,“三长老,你见没见过城主的契偃啊?”
“什么‘你’,没大没小。”三长老眼也不睁,“——没见过,除了辞青,谁都没见过。”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小师兄沈述?”岑无月又问,“他应该是十几年前来这里的,用剑,和城主关系很要好。前几日那具镇压的偃甲就是照着他的样子做的。”
“记得,怎么不记得。”三长老觉得自己的思维越来越慢,说话的力气也逐渐流失了,“说自己不修无情道修器道的可笑小辈。”
岑无月“哎呀”一声,好似不服气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不应该先告诉我和师父吗?”
那语气好像沈述还没死一样。
又或者,她还没接受沈述已死的事实那样。
三长老想要叹一口气,但已经没有了这么做的力气。
她以一种诡异的、顺从的姿态,逐渐走向永久的死亡。
没想到死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的竟然是几乎陌生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怪物。
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三长老听见了桑青的声音。
桑青问:“解开了吗?”
接着是岑无月的声音:“嗯!拿到我想要的东西啦,还得谢谢城主。”
三长老几乎要融化、消弭的思绪猛地停住了。
等一等。
什么叫——
“拿到想要的东西了”?
……
……
——
只和岑无月说了两句话的工夫,桑青的视线再转向三长老时,发现这位风华不再、衰老脱相的前辈居然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
她双眼圆睁、望着监牢外的方向,嘴巴微张,一副不甘的死态。
死前也还这样怨恨吗。
又或者是不肯承认自己的失败?
不过好在死前能物尽其用。
桑青垂眸,稍稍移步,挡在了岑无月和三长老之间。
“三长老说这个叫夺魂针,”岑无月正在兴致高涨地讲解刚刚才听说的知识,“不过可能没那么快,要过几天才能完全弄下来。”
桑青安静听完,淡淡道:“能解开就好。”
第21章
虽说陆续死了五个长老,但辞青仍在,奚逐云也没离开,玄枢城内的气氛只稍稍恐慌后便很快恢复了往常热闹。
原本就是来观礼的修士们一一离开后,街道上的普通人数量也大大上升。
岑无月对此很满意。
她对着镜子检查自己的手臂:嗯,这里已经没有痕迹了。
肩膀也没有了。
后颈上还剩一些。
试着在脑海中换几个念头,头也不会那么痛了。
不用再多久应该就能完全拔出去,这会儿马上拔应该问题也不大,最多有点痛。
夺魂针可真是一门缺德的法诀啊,能想出这一招的二长老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几日,岑无月除了等待夺魂针的效果退去,也干了其他不少事。
譬如到处打听翊麟城的消息。
人人都说翊麟城是个好地方,不管是修士还是凡人,提起它都是赞不绝口。
翊麟城仿佛一座梦幻桃源乡,似乎世间所有的愿望在那里都可以得到满足。
奚逐云甚至还给岑无月讲了一个传闻:下雨时,翊麟城的街道上偶尔会出现小兽的足印,据说那是庇佑翊麟城的神兽显形,如果运气够好发现神兽足印,在它跟前诚心祈祷就能获得好运气、愿望成真。
岑无月决定等到了翊麟城也要去找一找神兽足印,并且对自己的运气非常有信心。
她可是全师门运气最好的人。
虽说她的愿望大概只能靠自己实现就是了。
但入乡随俗嘛。
等回去的时候还可以和足不出户的师父提一嘴,让师父长长见识。
重新整理好衣袖领口,岑无月拿起刚看完的《手记之七》,脚步轻快地向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门口的弟子早已经眼熟岑无月,而且大概也猜到她在这次大事件中是个功臣,态度平和许多,稍一颔首,完全不做盘问。
岑无月友好地同几人打招呼:“桑青师姐在吗?”
“师姐这几日什么时候不在了,”一个看起来还很年轻的弟子说道,“她忙得根本出不了门。”
也是哦。
原来的长老们虽说也没那么勤劳,但多少能干点儿活。
现在城主的伤势未愈,新长老们半生不熟,大多事务都压在桑青身上,她是全城人里最忙的一个。
“还好桑青师姐不用睡觉,”岑无月道,“不然可忙不过来。”
“那我们也一样啊。”年轻弟子说着笑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将笑容板正成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岑道友,你可以进去了。”
岑无月看着她的表情变化眨了一下眼。
哎呀,这种无情道可真累,下次得找找其他的无情道修法再多多观察。
见到岑无月熟门熟路地进来,桑青毫不意外,只是目光往她身边空处瞥了一下:“云渊守今日有事?”
岑无月稍作回忆:“有人老远赶来找他帮忙,好像说是感染业障过深,求他救人。”
桑青了然:“那除了他确实没什么人能治。”
岑无月好奇道:“医修治不了吗?”
“——正好城主唤我,一道去吧。”桑青起身,边说边侧脸示意岑无月跟上自己,“医修在这方面治疗的作用很有限,毕竟这不是伤,也不是病。身体强健的凡人稍稍在恶念中待一会儿也不会有事,顶多头疼发热几天。修士能比凡人多停留、多承受强烈的恶念,但若是超过身体的负荷,就同寻死无异了。哪怕是体质特殊的净庭山弟子,他们的身体所能承受的循环也有上限。”
岑无月发出好学的声音:“听城主说奚逐云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