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它早就枯死了……”巫青禾喃喃自语着:“它本该枯死的……”
她走了进去,仰头看着生机盎然的树顶,手指抚摸上石榴树的树干。
如果外婆还在的话,肯定会唠叨着今年的花开得艳,秋天的时候,石榴果也会更多。
小老太肯定会跳起来用拐棍杵着树上的石榴果,返头笑嘻嘻对女孩说道。
【到时候啊,我给禾宝一粒粒剥开吃,你一粒我两粒】
回忆起记忆里妇女贪食的模样,巫青禾笑着笑着又流泪起来了,视线雾蒙蒙的,独留那抹明艳的火红,亦如记忆里那个笑容明朗的妇女。
可是……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巫青禾永远记得外婆去世的那天,那时候的她还在学校里。
电话那头传来张婆婆沙哑的声音:“喂,是小禾吗?你外婆快不行了,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变得虚幻起来,巫青禾手指僵硬捏着笔,大脑一片空白,墨水不知不觉中晕染了一大片白。
“喂,你还能听到吗……怎么没有声音了?”
巫青禾回神,神情冷静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我在,我外婆现在怎么样?”
她正常地询问着一切,手里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被墨水作废的草稿纸。
而巫青禾真实的灵魂早已飘出躯体,冷眼旁观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她不知道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表现得那么平静,就仿佛即将面临死亡的不过是一个陌生人,而不是从小带她长大的外婆。
在电话打完后,巫青禾无视旁边人惊讶的眼光,直接起身夺门而出,在学校长廊里奔跑起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可平时的长廊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仿佛延伸了无限长,无数风景从眼前一划而过,她只觉得拥挤逼仄。
巫青禾啪一下打开班主任的办公室大门,顶着班主任不解且惊吓的目光,她喘着气一字一句陈述道:“老师,我要请假!”
可巫青禾还是没有赶上外婆最后一面。
当看到老人如同往常睡着般躺在棺材里,巫青禾没有哭,她轻轻合上棺盖,从此阴阳永隔。
后面,她给巫秀满举办了一场热闹的葬礼。
妇女生前喜欢热闹,死后自然也不希望自己的葬礼孤零零的。
村里的熟人都来吃席了,每一个人在路过头戴白布的少女时,都会停下来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想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他们也只是无可奈何地轻叹一声,仿佛这样便能宽慰少女。
面对他们笨拙的安慰,巫青禾并没有哭,或者说自从接到那通电话后,她还没有掉下过一滴眼泪。
她冷静、完美地处理所有丧事的琐碎细节,干净利落的手段简直不像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孩子。
有时候,巫青禾都会在心底悄悄质疑着自己。
难道自己真的是这么冷血的一个人吗?
还是说,她经历了两世,所以心智成熟了?
巫青禾看着热热闹闹的席面,心想像外婆这样爱凑热闹的人,她的灵魂一定会被吸引过来,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混在人群里,乐呵看着大家吃席。
直到外婆的棺材被抬出去,那是一个阴雨天,天气并不好。
连绵如雾的细雨落在青山上,将这个偏远静谧的小山村勾勒成水墨画般清冷朦胧。
村里人乌泱泱将那副漆黑的棺材往山里面抬,一路上的场面也是很壮观。
为首的秀丽少女捧着妇女的遗照,顶着雾水般的细雨,她走几步一磕头,沉黑的衣角沾上泥土的黄渍,额头也不可避免沾上灰土。
雨滴大小的泪水混在朦朦胧胧的细雨里,一齐砸向泥泞的土地。
巫青禾终于无声哭了,延迟的感情如山洪般铺天盖地倒来,她终于意识到外婆将永远离开她了。
所有人无声沉默着,他们看着跪在地面上的少女,他们都明白亲人的离世意味着什么,更不用说从小与外婆相依为命的巫青禾。
从今以后,她又只剩下一个人了。
吹号子的人更加用力吹着,仿佛这样就能将现场沉闷的氛围给吹散。
在这一场盛大热闹的葬礼里,没有一处是人类发出的声音。
它们响亮且孤寂,洪亮且尖锐。
这时,雨又下大了些。
第61章 蓝天白云,红花绿荫
庭院里。
巫青禾渐渐止住了眼泪,她的手抚摸着树干,指尖一不小心刮到粗糙的树皮。
“嘶。”
轻微的痛觉从指尖一闪而过,鲜血立马从伤口处溢出来,米粒大小的血珠顺着树皮的纹路渗了进去。
下一秒,庭院无风,偏偏石榴树却簌簌作响起来。开始,花和叶轻轻颤抖着。
紧接着,就连树干也颤了起来。
这时才起风,且是大风。
风儿越发急骤,可偏偏每次吹到巫青禾面前又如春风般轻柔,仿佛长辈无声的抚摸。
巫青禾伸手接住了从树上掉下来的红花,树叶也纷纷落下来,有几片叶子掉落在她墨黑的头顶。
水润的黑瞳愣怔看着眼前突发异变的石榴树,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旁边当了许久背景板的迟逢春看着眼前生变的异像,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在日渐荒败萧条的庭院里,还有一颗独自烂漫的石榴树,这本身就是一个反常的事情。
它本身的存在或许就已经说明了许多事情。
就如同巫青禾前面所说的一样,它本该枯死的。
可它并没有。
相反,它生长得极好,就像是特意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是谁能让它在这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里繁荣灿烂,枝繁叶茂。
答案只有一个。
在偌大的石榴树下,一个淡淡的身影逐渐凝实。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巫青禾镜片后面的狐狸眼渐渐睁大,怔怔的黑瞳倒映出妇女眼带笑意的面庞。
她柔和着眼,笑盈盈看着对面呆愣住的少女,似乎是被巫青禾的反应给逗笑了,圆脸扬起爽朗的笑容。
蓝天白云,红花绿荫下。
她笑着说:“小禾,有没有想外婆啊?”
一个真实立体的巫秀满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巫青禾眼前。
当朝思暮想的人出现在眼前,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面对面,真实的场景就像梦一样。
巫青禾鼻头猛然一酸涩,刚止住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在一片模糊的视野里,她听见妇女又继续自问自答道:“小禾肯定很想我吧,毕竟这么久没有见面了。”
“小禾现在有多高啊?一个人在外面生活,有没有按时吃饭?有没有早睡早起?”
“看今年的石榴花开得多好哈,哼哼,这还得多亏了你外婆我。”说到这里,妇女的脸上忍不住扬起一抹得意的笑。
听到熟悉的唠叨,巫青禾再也忍不住了,一向冷静的她此刻如同翩跹的蝴蝶般扑向了妇女,亦如归巢的幼鸟。
可想象中温暖的怀抱并没有接触到,身体在触碰到妇女身影的那一刻,妇女的身影骤然化为了光点,消失不见,连带着妇女还没有说完的话一齐中断。
巫青禾的身影穿透了巫秀满的身影,受惯性的影响,她踉跄往前走了好几步。
一切都化为了虚无,石榴树停止了颤抖,风儿也在这一刻停止,仿佛刚刚只是巫青禾的幻想。
巫青禾僵在了原地,表情开始变得惊慌无措起来。
迟逢春当然见不得巫青禾这副脆弱无助的模样,他的视线落在了巫青禾身后,示意她往身后看。
巫青禾下意识顺着迟逢春的指示看去。
而在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凝聚身影的妇女微微一笑,憨厚温和的面庞充满了狡黠与得意。
“哈哈,就猜到你会扑我,被吓了一跳吧?”
巫青禾没有回答,她失神看着面前鲜活生动的妇女,抬起的手在快要接触到妇女的那一刻陡然停住,脚也如同被钉子钉在地面,硬生生没有挪动半步。
她在害怕出现刚刚那样的情况。
“毕竟,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死去了。”说到这里,妇女的笑容淡了几分,她眼神浮现出落寞与无奈,她解释道:“小禾现在看到的不过是我过去所录的一段灵影哦。”
巫秀满的提醒才让巫青禾注意到一些未曾注意到的细节。
与死前的外婆不同,眼前的妇女显然要年轻些,神态也灵动些,更接近巫青禾少年时期的那个阶段。
大致是意识到自己是在留影,她穿着生平最喜欢的一件碎花褂子,头发也梳得比以往齐整些,看起来精神气十足。
妇女继续说道:“不过小禾能看到现在的‘我’,血脉之力肯定是觉醒了,是不是发现了记忆里的问题?或者说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果然有些东西是瞒不住我家聪明的小禾。”妇女的眼里扬起一抹骄傲与无奈之色。
她在高兴巫青禾很机敏,发现了不对劲。
但也无奈巫青禾过于机敏,她猜到巫青禾会有发现的这一日,所以她才选择录下这一段灵影。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女巫?”巫秀满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提起多年好友,她眉眼弯弯:“我就知道她一点都不靠谱,那个人真是的……。”
在很多年前,巫秀满就已经预判了大女巫的举动。
就像大女巫会钻巫秀满承诺的漏洞,巫秀满早就知道女巫会这么做。
她们都猜到了对方的预判。
两人不愧是多年的好友。
“我知道小禾想问什么。”巫秀满絮絮叨叨地说道:“其实,外婆这么做是有原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