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果家里一直没通电话,但村委这时候是有固定电话的,江家明显也有。
只见江祖望抄起桌上的座机,摁了一串数字,然后很快就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小果受伤了,你过来陪她去一趟卫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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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果和林苑从朱家回村委的时候,就已经快到下班的点了。所以江祖望这通电话打出去没多久,村委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了江小果一个人。
江小果一开始也是坐在座位上等着的,但干等实在磨人,江小果坐了一小会就坐不住了,开始在这间小小的村委办公室里转悠起来,试图找到一点能帮助她恢复记忆的东西。
她先根据自己的字迹找到了她自己的办公桌,然后又在桌上找到了一个笔记本。
可惜笔记本上记录的都是她的出勤信息,以及工作过程中的一些感悟和反馈,并没有江小果想要的内容。
江小果把笔记本放回桌上,正准备再找找别的,门外突然就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这脚步声铿锵有力,而且迈得又快又急。
江小果脑海里莫名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为凭借着她对江淮的印象,这绝不是江淮那种文弱秀气的书生会走出来的脚步声,倒有点像,有点像江淮那个长得特别凶的大哥……
果然门一打开,率先映入江小果眼帘的,就是一副黝黑高大的身躯。江小果的视线顺着那副高大身躯往上,一路划过对方凸起的喉结和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然后就撞进了一双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幽深眼眸里。
啊啊啊啊啊啊,竟然真的是江淮的亲哥哥,那个江小果从小到大就敬而远之的江河。
这一瞬间,江小果虽然强忍着没有尖叫出声,但她脑海里的尖叫声已经快要把她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她觉得老天爷一定是在跟她开玩笑。
毕竟她这辈子行善积德,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老天爷绝不可能会这么整她。
江小果闭了闭眼,又睁开,希望一切只是她的幻觉。但很显然老天爷并没有听到她的心声,因为对面的男人已经开口说话了。声音就跟他的表情一样没什么温度,硬邦邦的,听不出什么关切的情绪:“不是说要去卫生所?走吧!”
江小果叹口气,真的很想说上一句:要不干脆别去什么卫生所了,直接让我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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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村一共有两个卫生所,一个离村子稍远,所以江小果和江河去的是更近的那一个。
说是说卫生所,但其实就是一个小药房,进门是一个药柜,里面有两张单人床。
卫生所的宋医生正在给其他人挂水,看到江小果和江河前后脚进来,主动跟江小果打了个招呼:“小江主任怎么来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江小果之前只是单纯的头疼,但自从江河出现,她现在浑身上下是哪哪都不舒服,所以有气无力道:“嗯,摔了一下,这会头很痛,还有点想吐……”
宋医生听她说摔了,下意识地看了江小果身后的江河一眼,直接想歪了——他以为是江河打的。
江河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了宋医生一眼,宋医生很怂地收回了视线,开始给江小果检查伤口。
那个大包之前只是红肿着,这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已经又红又青又肿,看着比刚摔的时候还要吓人。
宋医生检查完之后说江小果这是被摔出轻微脑震荡了,但村子里条件有限,也就只能简单给江小果处理一下伤口,又给江小果开了一点止痛药,然后就打发江小果回去了。
江小果不知道的是,她和江河前脚刚离开卫生所,后脚她被江河打进卫生所的谣言就已经传出来了。
但此刻的江小果还不知道这个谣言,她跟着江河回了家,又一路跟在江河身后,进了她和江河那个所谓的新房。
小江村的村民们大多都是农民,江家虽然也务农,但已经算是小江村数得上来的有钱人家了。江家的有钱,并不是因为江祖望当上了村长,而是因为江河。
江河是小江村第一个开毛竹加工厂的人。小江村靠山吃山,山上有大量的竹子,以前小江村的竹子都是砍下来卖到外地,后来江河筹集资金,建了小江村的第一家毛竹加工厂。不仅村子里的竹子有了销路,小江村的村民们也可以来江河的厂子里打工。
江小果也不知道江河开这个毛竹厂究竟赚了多少钱,但肯定是赚钱了的,因为在小江村村民大多都还是砖石瓦房的当下,江家已经少有的住上了楼房,虽然只有两层,但在小江村,也算是独一份了。
江小果和江河的新房,就在这栋二层小楼的第二层。两个房间直接打通了,后面是用来睡觉的房间,摆着一张双人大床,还有一个双人衣柜,前面的房间则被布置成了客厅,摆着一台电视,还有一套实木的沙发和茶几。
江小果的视线在房门上的红色“双喜”字样上晃了晃,决定跟江河聊两句。
她虽然怕江河,但更怕跟江河共处一室,尤其是同睡一张床。
所以她必须主动出击,改变眼下这个尴尬的局面。
这么想着,江小果清了清嗓子,直奔主题:“刚才宋医生说我摔出了脑震荡,这段时间需要好好休息,你还记得吧?”
江河嗯了一声,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江小果:“所以咱俩这段时间分床睡,等我伤好了再说行吗?”
江河非常干脆:“行。”
江小果忍不住舒了口气。不得不说,江河这个人虽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人倒是不坏,至少目前接触下来,江小果暂时还没发现他有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问题。
江小果知道眼下还有很多问题要解决,但她头实在是太痛了,所以解决完眼下最大的睡觉问题之后,她就直接和衣躺下了,并且一觉睡到了晚饭时间,才被叫醒下楼一起吃饭。
说实话,睡觉之前江小果本来还心存幻想,以为等她一觉睡醒,她那丧失了几年的记忆就会自动回炉的,结果没想到睡醒了还是老样子,所以吃饭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挺失望的。
以至于她在饭桌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好在江家人都知道她今天受伤了不舒服,所以除了江妈妈关心了她两句之外,其他人都把她的沉默安静当成了她身体不舒服的表现。
江家的厨房里也摆了一台小电视,这会儿江祖望一边吃饭,一边看新闻。
江小果的心思原本也不在饭桌上,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结果听着听着,她手里的筷子就啪嗒一下掉到了桌面上。
不为别的,只因为她清晰地听到了电视里新闻播报的时候,提到了今天的日期,上面说今天是1985年,可她明明记得,今年应该是1980。
所以如果不是她记忆错乱,那唯一的解释就是—— 她并不是丧失了几年的记忆,而是她直接来到了5年后。
5年时间,她不仅当上了传说中的妇女主任,而且还结婚了,嫁了一个她完全不喜欢也不了解的男人。
以前江小果经常听到一句话,叫短短几年就好像过了一辈子。这一瞬间,江小果算是深切地体会到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3章
震惊归震惊,但江小果自认接受能力还算强,所以等睡了一晚确定她确实是来到了5年之后,而且一时半会貌似也回不去,她就迅速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她连嫁给江河这么惨烈的现实都接受了,又还有什么是她接受不了的呢?
昨天晚上江河信守诺言没有回房间来睡觉,江小果本来以为他会在家里重新找一个房间,结果早上醒来她才发现,江河昨晚居然是在那个又硬又短的实木沙发上凑合了一夜。
不得不说老男人身体就是抗造,那么硬的沙发,连个垫子都没有,他不仅能睡着,而且还睡得挺香,连江小果起床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睁着眼的时候,江河冷着一张脸看上去还挺吓人,这会儿闭上眼睛睡熟了,江河看上去倒是没那么凶巴巴的了。但整个人看上去还是挺严肃的。而且江小果头一次发现,他的眼睫毛居然那么长,鼻梁居然那么高挺。
江小果今天打算回她自己家去看看。
她昨晚上被江河的突然出现给炸懵了,再加上脑袋又疼,所以当时都没想起来她其实是可以回她自己家的。这会正好趁着时间还早,爸妈应该还没下地干活回去看看,要是可以的话,接下来能直接搬回自己家去住一段时间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想着,江小果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然后轻轻下了楼。
结果刚从扶梯下来,就碰上了江淮。
昨晚吃饭的时候江小果并没有见到江淮,所以算起来这还是江小果摔伤脑袋之后第一次跟江淮见面。
其实江淮跟江河兄弟俩的长相是有点像的,只不过江淮更白净秀气,而江河面容则更冷俊,再加上江河的皮肤又晒得黑,所以旁人一看都觉得江淮比江河长得更好看。
毕竟谁也不会用好看来形容一个五大三粗又皮肤黝黑的汉子。
说实话,骤然碰到江淮,江小果真的很有一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结果不等她这点小情绪给泄漏出来,江淮一句“大嫂”就把她给打回了现实。
罢了罢了,她都已经是江淮的大嫂了,还是把那点颜狗的小心思给歇了吧!
江淮:“大嫂怎么起得这么早?我哥呢?”
江小果:“你哥还在睡,我有点事要回我自己家一趟,你替我跟家里说一声,早饭不用等我。”
江小果家离江家也不远,所以江小果溜达着溜达着,也就到了。
回来之前江小果本来以为家里会有一些很大的变化,比如家里突然变得非常有钱,或者家里已经盖上了新楼房,但事实是五年过去了,江小果家里依旧跟江小果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依然是那间带院子的瓦房,甚至就连院子里停着的那辆手扶拖拉机,都跟江小果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
江小果的母亲贾秀莲正在院子里喂鸡,看到江小果这么一大早过来,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忧愁。
倒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昨晚邻居家的大娘吃完晚饭过来唠嗑时,有意无意提到了江小果和江河一起去卫生所的事情。虽然大娘没有明说,但作为过来人,贾秀莲一听就知道大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暗指江小果两口子感情出了问题,甚至还动上了手。
江小果跟贾秀莲性格完全不一样,贾秀莲性格好,跟谁都温柔和气,嫁进小江村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她跟谁红过脸置过气。偏偏生个女儿,从小调皮捣蛋也就罢了,最关键的是越大越叛逆。先是不顾她的意愿竞选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妇女主任,后来又不顾一切的嫁了个连她看了都害怕的男人。
就江河那个样子,先不说长得凶狠,光是那个身高,就让人很有压迫感。
刚结婚的时候贾秀莲就担心万一动起手来江小果会吃亏,这会才结婚几天呀,她最担心的事情就发生了。一想到江小果还这么年轻,一辈子还有那么长,贾秀莲真的是欲哭无泪。
江小果还没开口,就见她妈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自己也是吓了一大跳:“……妈,你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哭什么呀?”
贾秀莲把手里的鸡饲料放下,试探着问道:“你跟江河,你俩没什么事吧?”
江小果下意识回:“我俩没事啊!”
贾秀莲:“那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是江河打的呢?”
江小果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哭笑不得:“你说这个?这怎么可能是人家江河打的,这是我昨天去朱勇生家劝架的时候,被朱勇生不小心给推的。你要不相信可以问林苑,她可以替我作证。”
贾秀莲一听不是江河打的,本来心都放下去一半了,结果一听说是朱勇生给推的,心又再一次提了起来。
她忍不住抱怨道:“我早就跟你说不要去竞选什么妇女主任,这职位不仅容易得罪人,而且还危险。你这次算是运气好,只是头上撞了个包,要是运气不好,碰到那种打架动刀子的,那岂不是连命都没了?我跟你说,你还是听妈的,趁早把这工作给辞了,踏踏实实进厂打工,咱们不图别的,就图一个安稳……”
江小果回家之前原本是打定了主意要来家里住的,但这会一听她妈絮叨,她又忍不住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她妈这人哪哪都好,就是胆子太小,又太能操心了。江小果真要回了家,就她目前这个莫名其妙丧失了五年记忆的状态,早晚得跟她妈两败俱伤——要么就是她被她妈给唠叨死,要么就是她妈被她给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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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待不下去,江家目前也不想回,江小果咬着馒头坐在村委办公室的大门口,头一次觉得迷茫。
不过她的迷茫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朱勇生和周艳玲的到来给打破了。
朱勇生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打周艳玲的事情他是依稀有一点印象的。自己的婆娘嘛,打了也就打了,之前又不是没打过。结果早上醒来,周艳玲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生平第一次主动提了“离婚”这两个字。朱勇生知道他老婆的性子,没有别人的怂恿,就是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提离婚,果然朱勇生一恐吓,他老婆就一五一十地招了,说是江小果这个妇女主任让她离这个婚的。
于是一大早,朱勇生就骂骂咧咧地过来找江小果算账了。
他虽然脾气差,但也知道小江村谁惹得起谁惹不起,所以没敢去江家闹,只敢闹到江小果跟前来。
他是不怕把这事给闹大的,毕竟夫妻吵架也好,打架也罢,那都是两口子的家务事。但当村委的怂恿人家夫妻离婚,那就是说破天也不占理,他就要闹他个天翻地覆,闹他个人尽皆知,最好让小江村的所有村民都来评评理,看看以后究竟还有哪个村委敢多管他家的闲事……
所以一看到江小果,朱勇生就满嘴喷粪地咋呼起来:“姓江的,老子看你是个娘们不跟你一般见识,但你他娘的要是下次再来我家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老子就揍死你。”
江小果皱了皱眉,这人说话可真难听。
来的路上周艳玲其实已经劝了他一路了,这会儿周艳玲也不忘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胳膊,好声好气地劝:“这事不关人家小江主任的事,你别在这儿闹了,快跟我回家去吧!”
朱勇生一挥胳膊,差点儿把周艳玲给推倒。但他嘴巴不停,反而还指着周艳玲的鼻子开始骂:“老子都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有脸替别人说话。怎么,嫌老子在外面给你丢人了?我跟你说,要丢人那也是你丢人,要不是你随便挨两拳就哭哭啼啼闹得人尽皆知的,这事也不至于传到村委耳朵里来。”
江小果简直都快要被朱勇生给气笑了。
你听听,这叫人话吗?他自己喝酒闹事在先,动手打人在后,结果到头来他不仅不反省自己的问题,反而还要怪挨了打的人哭哭啼啼闹得人尽皆知,这可真是蛮不讲理到了极致。
跟这种不讲理的人,多说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