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祝静恩心底逐渐浮起紧张时,他却忽然起身,迎面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他抬手替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挽回耳后,“别聊得太晚,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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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深。
偌大的庄园沉寂下来,灯光照亮着庄园里的每一个角落。
别墅主卧室里。
平躺在床上的男人呼吸均匀而绵长,被子盖到胸口的位置,双手搭在腹部。小夜灯微弱的灯光,将他的五官映照地更加深邃立体。
倏然,一声清脆而轻的声音打破一室寂静。
门把手从外边被轻轻拧动,稍稍推开一道门缝,很快又再次关上。
脚步声微不可闻,继而是窸窸窣窣的、被子布料间摩擦产生的声响。
而后被子隆起一个弧度,从床边一直移动到男人身边,直至完全与男人的身形重叠。
静默几秒钟,一个在被窝里蹭乱变得毛绒绒的脑袋,自男人的胸膛与被子之间钻了出来。
祝静恩看着赵崇生平静的睡颜,抬手轻轻地点了点他的下巴。
熟睡中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鼓了鼓腮帮子,深吸一口气决定忽然出声吓他一跳,在开口的前一秒,一双温暖的大手箍住了她的腰,紧紧的,没有余留任何空隙。
祝静恩吓了一跳,小声惊呼着,一双眼睛懵懵地瞪圆了。
赵崇生没有睁眼,唇边些许的笑意不太明显,但她还是能感受到此刻他的心情不错。
她的脸侧贴在他的胸膛上,将她柔软的脸颊肉挤压得变形。
“我以为你还没睡呢。”
平常这个时间他都还在工作,今天才将将过了十点钟,他竟然就已经睡着了。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来了,明明她刚刚爬到他身上的时候,他都没有表现出清醒的迹象呀。
“总是忍不住想你在做什么,没办法工作。”
“那你怎么不关灯呀?”
他脸侧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很平淡:“习惯了,要给Greta留一盏灯。”
以前他对睡眠环境要求很高,需要完全黑暗的地方,自从她在卧室里磕伤膝盖之后,他出差带回了这盏小夜灯,每天夜里都会亮着。
即便已经知道答案,听到他亲口说出来还是会止不住地感到雀跃。她的心口也变得暖乎乎的,像是冬天坐在暖炉旁边烤火,分外温暖熨帖。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赵崇生慢悠悠地睁眼,低阖着眼眸看她。环在她腰间的手很轻的摩挲了一下,她的身形僵硬了一瞬,随即拉开了他的手,捧在手里轻捏着他的指骨。
她又重复道:“我有礼物送给你哦。”尾音上扬,按捺不住的小表情,像是在期待看到他的惊喜和夸奖。无形的那条小尾巴,此时大概已经开心得摇摇晃晃起来了。
“你的朋友呢?”
“保镖送她回去了,我有给她准备感谢礼物,邀请她下次再来家里玩。”
“所以,Greta是让朋友来帮忙。”
祝静恩点点头。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缀着真切的笑意,低头像她平时那样,脸颊贴着脸颊蹭了蹭。
“我很高兴,Greta,谢谢你为我准备了惊喜。”
“但是你还没有看到礼物。”
赵崇生将她环得更紧了些,嗓音沉缓好听,“宝宝,你的心意已经足够珍贵。”
祝静恩拉着他从床上起来,又推着他往外走,兴奋的模样像是她才是那个拆礼物的人,“我把礼物藏起来了,你要自己找到我才能给你。”
其实太过轻易就能猜到她藏礼物的地点,毕竟她和她的朋友大半天都在卧室里面忙活,但这是她精心设计的流程,他不想浪费她的心意。
赵崇生故作不知,从书房到客厅一处一处慢慢走过。她就跟在他身边,什么也不说,一脸讳莫如深的模样。
他在别墅里绕了一圈最后才走到她的房间门外,问她:“是这里吗?”
祝静恩左右手的食指交叉,在嘴巴前边比了一个叉的手势,仍然坚持保留神秘感。
赵崇生看着她的小动作,眼底笑意很深,抬手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的主灯没有开,线型灯和水波纹的装饰灯营造出氛围感,而床与沙发之间支起了一道纱帘,看不清楚纱帘另一侧的景象。
赵崇生停顿在原地,目光扫过眼前的每一处,最后落回到她的身上。她笑意盈盈地和他对视着,牵着他往画室走。
穿过那扇曾经常常紧锁着的门,走进那间独属于祝静恩的画室里。
画室里全然变了一副模样,而后她将一份折页作品图录放在他的手心。
“欢迎Derek先生莅临Greta的首次个人作品展,本次画展的主题叫做《好景常在》,意思是美好的光景不要流逝,能够长久地存在,是一种对幸福、永恒的祈愿。”
她的双手微微交叠放在身前,语气正式,不见平时哼哼唧唧撒娇的模样。
画室内白墙上挂着一幅幅画,就像是布展般,有邀请函、海报、作品图录,还根据主题搭配了装饰,设计出了观展的路线。
祝静恩抬手朝着里边比了个请的手势,赵崇生却捉住了她的手拢进掌心。
“那麻烦画家Greta小姐陪同我观展了。”
门内的第一幅是画并不是专用的画纸画布,而是在一张打印纸上。铅笔的笔触随着时间而变淡,右下角写的时间是她第一次到庄园那天,当时她的画风还很稚嫩,但不难看出画面中的男人是他。
在画的旁边贴着一张卡纸是作品介绍,手写的字迹很工整。
“第一次见到别人口中‘坏事做尽的恶人’,可是他带我离开了那个冰冷、空旷无人的礼堂,带我回了庄园,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我给自己取过很多英文名,Fiona、Jessica,因为周围的人总是记不住我的名字,不过我也记不住,总是在需要用到英文名时临时取一个。但是从这一天开始,我叫作Greta,来自日耳曼语,是珍珠的意思,我很喜欢。
我想他不是一个那么坏的人。”
这个时期的画只有寥寥几张,当时他一个月待在庄园里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而他们见面的时间则更短。
排序的依据是落笔时间的远近,不难看出她的画风和技术进步很快,逐渐细致成熟。
时间很快来到一年之前。
那幅画叫做《醉》,画面上的赵崇生光裸着上半身,看向画布之外的眼神充满了侵略性,笔触并不那样细腻,看起来比平时要潦草恣意几分。
大部分关于身体的描绘没有还原实际,因为这幅画来自她醉后发挥想象的创作。
“在这里很难体会到过年的氛围,不想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下去,所以偷偷喝了酒窖里的藏酒,在画室的沙发上睡了一晚。
任何时候见到他,总是穿着深色的西装,衬衣永远妥帖地系住第一枚扣子。领带与领针没有特殊的设计,看起来清冷矜贵。可是当我喝醉之后,却洋洋洒洒画下了他截然不同的、衣冠不整的的模样,来自我潜意识里对他的幻想。
仰慕与敬畏的感情变了质,可是对小叔是不应该有这样龌龊的心思的。”
之后的一年里,关于他的画越来越频繁。
让她相亲的那段时间里,画面里总是用着大面积的冷色调,灰色黑色,好像那个时期她的心情映射。
低落的,难过的。
在他们确立关系之后,又变回明媚的写实的风格。
就像她的教授曾经评价她,是一个极有天赋又极为“意气用事”的画家,在创作的过程里很吃情绪状态。
再往后,是那次慈善晚宴。
赵崇生带着她出席,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场合,也是第一次公开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
画里的他西服革履朝着她伸手,而她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
其实这也是在她的笔下,第一次出现关于自己的一点点“身影”。
作品介绍里写着:“这样场合让我无所适从,可是他问我‘Greta,你要在意别人的言论,还是要站在我身边’。我好像没有办法不去回握他的手,能够比肩站在他的身边,是我一直以来渴望的好光景。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里也很好,能够陪在他身边一程,已经是我想象过最好的结局,从未奢望过这份好光景永恒。”
她画他占有欲强烈的双眸,那天他告诉她,“放在我家里养大的,怎么不算门当户对”。她画柏林那座墓园,他站在阴翳的天空下,站在那两座一大一小的坟墓之间,那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那颗冷硬心脏深处的陈旧伤口。她画他向她求婚,盛大而浪漫的场景只为了她一个人。
一幅又一幅。
画面里与人物的距离也越来越近,正面视角出现的频率增加,而他的眼神也愈发柔和。
在作品之外对应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得越发亲密起来。
直到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擅自将她送往了南部的傍山别墅。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宜居城市,可是画里却是铺满整个画布的黑色。
什么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黑色。
作品介绍里同样空空如也,是他们都不愿回顾的一段时光。
后来他中弹受伤,他们和好,每一个节点都有对应的作品。
在画室里沿着既定的路线再次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这个画展也到了尾声。
最后那副画的位置上,挂着空白的画框。
赵崇生转身看向身边的人,两双同样湿润泛红的眼眸里只有对方的身影。
微不可察的,祝静恩甚至通过他们相牵在一起的手感受到他的指尖隐隐发颤。
是不是他的心脏也在因此颤动。
她清了清嗓子,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正式,却还是无法控制地染上几分哭意。
“最后一幅画对应的是这次画展的主题,好景常在。请问你作为这个画展唯一一位观展人,你愿意和我共同创作这幅名为《好景常在》的作品吗?”
赵崇生的指腹揩去她的泪水,回答得郑重:“我愿意。”
祝静恩不知何时将一个丝绒的方盒紧攥在手里,小小的手掌不能完全将它包裹住。
他在看到它的瞬间,怔了怔,意识到那是什么。
她朝着他的方向把方盒打开,里边的绒布上立着两枚对戒。
没有繁杂奢华的设计,是人们想起钻戒时最先浮现出画面的款式。银圈上镶嵌着钻石,而内圈里分别刻着∶My Greta 和 My Derek。
“Greta……”
祝静恩知道他想说什么,摇了摇头,“是你交给我的,喜欢要自己去争取。”
她再次开口,问道:“Derek先生,你是否愿意娶Greta小姐为妻?”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