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可被亲妈拍得龇牙咧嘴。
“这个月的家用钱还没给。”关春梅板着脸,伸手要钱,“先把钱上交。”
“一千块。”黎可讨价还价,“我这个月没做满,结的工资不多,不够花。”
“一千五,一分都不能少。”
“一千二。”黎可剥了根香蕉递过去,厚着脸皮涎笑,“小欧知道您爱吃香蕉,特意给您买的。”
关春梅又拍了把女儿,不满咧嘴:“要不是看在小欧的份上。”
看在小欧的份上,二十八岁的黎可还在啃老,每月交点家用钱,一家三代三口人,吃吃喝喝,把日子过得潇潇洒洒。
女儿不上班,关春梅就一心一意泡在麻将馆,把家里扔给了黎可。
母女俩养孩子都糙。
谁也没有早上六点起床给孩子做营养早餐的自觉,早上小欧被闹钟吵醒,自己穿衣服洗脸刷牙吃饭,早餐是千篇一律的面包牛奶煮鸡蛋,或者楼下早餐店的包子油条豆浆,压根不费一点功夫,吃完早餐小欧再喊黎可起床。
小欧念二年级,学校离家不远,就隔着几条马路,他自己也能独立上下学,这阵子黎可不上班,有空送他出门,路上两人聊聊天,问问学校有什么好玩的事,老师上课教什么,有没有同学欺负他。
小欧乖乖回答。
“要是有同学敢欺负你,你跟我说,我给你撑腰。”
“我和同学们相处都很好,没有谁会欺负人。”
“现在没有,说不准以后呢。”黎可搭着小欧肩膀,哈欠连天,“学校有什么事跟我讲,我罩着你。”
小欧:“知道了。”
这个孩子太乖太安静,一点都不像爹妈——黎可总是担心他被人嘲笑欺负,时刻准备着挽起袖子冲去学校找茬。
把小欧送进学校,黎可又回家补觉,玩玩手机,打打游戏,睡到下午才起床,再出门买菜,她虽然不爱做饭,厨艺上也缺乏天赋,但从小就进厨房,长年累月也练出了几道拿手菜。
也抽空出门找工作。
小城市工作岗位就那么点,除去铁饭碗就没什么选择,想找个挣得多又轻松舒坦的工作更不容易,黎可一没学历二没技术三没背景,这几年工作换了一茬又一茬,每个都不长久。
本地文员工资一个月两千八块,黎可压根看不上,普工又没日没夜地加班,收银和服务员轻松些,但挣的还不够她自己花,咖啡馆甜品店和商场导购看着光鲜,黎可不愿意十几个小时站得腰酸背痛,赚的没有性价比。
关春梅从麻将馆回来,看黎可每天窝在沙发看电视打游戏,戳她脑门:“你说你干什么不能好好干?年纪轻轻的,天天游手好闲。”
黎可心不在焉:“我这个月的家用钱不是给你了吗?”
“谁家养女儿就图她一千多块钱养家?啊,我供你吃供你住,房租水电花多少钱?帮你养小欧花多少钱?你看看你以前那些同学,念书的有好工作,要么赚大钱要么捧铁饭碗,没念书的也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了,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舒坦。你再看看你,眼高手低,好吃懒做,白瞎了这张脸,带着儿子拖累你老娘……”
“妈,你别说了行不行。”黎可不耐烦,“我告诉你不要说这些,小欧什么都懂。”
关春梅趁机发话:“那你找个男人结婚去。”
“又不是找不着。追你的人也不少,那么多男人里就挑不着一个满意的?趁着现在还年轻,赶紧找个合适的嫁出去,等以后人老珠黄了怎么办?谁看得上你?”
提到这事,关春梅就按捺不住唠叨,“前阵子麻将馆的李姐跟我说,那个做五金生意的吴老板,人家相了多少姑娘,到现在还是最惦记你。这人家底厚,家里好几套房,钞票不晓得有多少,也就四十来岁,他老婆得病走的,只有个女儿,人家也不介意你有个儿子,你带着小欧嫁过去多合适,也不用上班,只管坐在家里享福。”
黎可面皮抽了抽:“您这话说的,那吴老板比我还矮半个头,我再穿双高跟鞋领他出门,一眼望见他半个秃顶,走在路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儿子,我以后就带两儿子出门呗。”
“身高怎么了?除了身高人家哪点不配你。”关春梅埋怨,“你还挑三捡四,人家怎么不挑你这个不行那个不好?你只管图男的好看,好看能当饭吃?以前找的那些个个都好看,有用吗?现在谁来管你死活……”
黎可撒嘴:“您要是觉得吴老板不错,可以自己嫁啊,您今年也就五十出头,不比那吴老板大几岁,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他能看得上我,指不定也能看得上您,我厚着脸皮喊他一声爸,不也能照样住进他家享福。”
“你这个臭丫头!嘴里有没有点数,拿你老娘开玩笑。”关春梅恼火,伸手掐黎可的嘴,“我说这么多都是为了你好,你非得气死我才满意。”
黎可抱着手机往沙发里滚,一点都不怕气死亲妈,还笑着呢,“知道了知道了,您也犯不着生气,你养我,我养小欧,这不是一脉相传嘛,您什么时候找个老相好结婚,我就找个秃头男人嫁了,咱母女俩同进同出,整整齐齐。”
这什么混账话!
关春梅气不过,在黎可胳膊上狠掐了一把,气呼呼地摔门下楼——这女儿就是个讨债鬼,真没法管。
第02章 蝴蝶效应
黎可以前没有好好念书,后来学业更是荒废,知识早已还给学校,但她记得多年前课本里的一则故事——热带雨林中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引发万里之外的一场飓风。
人生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当年她在昏昏欲睡的课堂上竖起书本偷偷睡觉,眼睫毛因为窗外耀眼的阳光而轻轻颤动,睁开眼后是和老妈孩子坐在几十平的老房子里吃清水面条,波澜不惊地看着几只蟑螂鬼鬼祟祟在桌沿爬过。
当然,黎可绝对不会承认这点——她只承认某宝九块九买的蟑螂药不起效。
吃完早饭,小欧收拾书包去学校,黎可换衣服赶公交上班——外地某家地产公司进军本城,在新城区开发了个高档楼盘,经朋友介绍,黎可一脚踏进了售楼处。
售楼中心建得美轮美奂,员工制服显然比美容店价值八十八的廉价套装更高级,黎可当礼宾接待,端茶倒水,迎宾送客,工资六千五有补贴,没点关系还挤不进来。
礼宾部全是年轻女孩,没事时聚在一起闲聊八卦,氛围还算融洽,相处下来才发现黎可年龄最长,资历最深,虽然妆化得最刺眼,但人没什么架子,人缘也是最佳,不管别人说什么话开什么玩笑她都能接,不跳脚不脸红,从没把什么当回事。
黎可泡茶煮咖啡手艺极佳,接待礼仪也是有模有样,最开始负责接待别墅客户,没两月主管把她调到大堂最忙的岗——黎可老油条一个,喊她给其他同事替个班还不情愿,额外吩咐点事情拖拖拉拉,还教小同事怎么躲监控偷懒,上次公司聚餐,营销部经理喊礼宾部去陪酒,黎可把营销经理灌醉摁到桌底,直接把人给得罪了。
周末看房人多,黎可来来回回端茶倒水送甜品,正是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一转身看见四五个男人气势汹汹冲进宾客区,挥手把她手里的茶壶掀在地上,砸了个稀碎。
这些男人长得人高马大,大声嚷着楼盘有质量问题,要找开发商维权,又砸东西又泼油漆,把客人吓得落荒而逃,整个售楼处乱成了一锅粥。
有人报警,很快有警察过来解决纠纷,先把闹事的人给抓了,留下两位警察处理后续。
黎可站累了,踩着高跟鞋的脚痛得没了知觉,身体歪靠着墙柱,百无聊赖地等。
做笔录的年轻警官约莫二十七八岁,问完前一人,抬头瞟她一眼,这人有双英气的眼睛,看着她,忽又垂下眼帘,语气顿了顿,缓声问:“姓名?”
“黎可。”
他问话多余:“你在售楼中心上班?”
黎可眼睛觑着手指,裸粉色美甲抠掉了一块,语气懒倦:“是啊。”
年轻警察低头记录:“找张凳子坐。”
“不坐了。”
“这群人一开始进来,是你接待的吗?”
她身姿如歪脖子树,不甚雅观:“没来得及接待,我刚泡好茶,他们冲到我面前就把茶壶给掀了,吓了大家一跳,然后开始在大厅闹事。”
“还有呢?”
“没了。”黎可直起腰,抬眼望天花板,语气姿势散漫:“我看情况不对,躲去洗手间补妆。不过……领头的那个光头男人之前来过,大概一周之前吧,那天没什么客人,他一个人来的,也没说什么话,围着楼盘到处看了看。”
“就这些。”黎可抱起手,不甚耐烦:“您要没别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说:“回去休息吧。”
黎可转身就走。
她是真累了,这倒霉的一天,忙到焦头烂耳不说,休息时间都被搅没了,下班也走不脱,满地的狼藉指不定还要收拾。
同事们都挤在休息室,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今天这出闹剧,黎可把脖子上的丝巾扯丢,高跟鞋一踢,椅子上一躺,闭着眼,长长呼了口气。
这事没完。
几天之后,又有人来售楼处,一群游手好闲的地痞流氓赖坐在沙发里打牌聊天,划拳说笑,经理不敢招惹,客客气气请他们出去,结果被这伙人找茬说售楼处不尊重人,当场吵闹起来。
这回来又来了几个民警。
事情反常,大家议论纷纷,自家是新开发商做的明星楼盘,口碑做得很好,八成是被哪家对手故意针对,找人隔三差五来闹事,说得正兴起,有人突然道:“哎,那个警察浓眉大眼,长腿宽肩,长得挺帅的。”
话题不知道怎么拐了弯。
“对对对,我也注意到了,挺年轻,说话声音也好听,穿着警服比门口的那男模保安还要帅气。”
“叫徐警官是吧?你们知不知道他名字?”
“好像叫徐什么来着,徐……”
黎可在旁边煮茶,顺嘴补充:“徐清风。”
“对对对,就是这名,他是咱们这片区的民警,长得真的挺帅,打听打听,不知道结婚了没有……”
“……”
过了几日,黎可跟同事们中午出去吃火锅,为了散身上的火锅味,一行人顶着冷风,嚼着口香糖走回售楼处。
隔着条马路,又是乌泱泱一群人围堵在售楼处门口。
人群里,黎可又看见那年轻警察。
寒风扑了满怀,黎可将大衣拢紧,哆哆嗦嗦地抱起了手,嘴里的口香糖“啪”地吹破,吸了一口冷飕飕的凉气,咽进肚子。
这破工作真烦。她心想。
售楼处的工作不干了,黎可乐得自在,快到年底,淑女喊她和蛮蛮出门:“难得有点空,再不跟你们聚聚,后面店里更忙,一点都不得闲。”
三个人去吃麻辣涮菜。
开了十几年小店,她们仨吃了十几年也不腻,红油油的辣锅,热腾腾的呛雾,嫩牛肉和洋芋丸子在里头翻滚,淑女和蛮蛮筷子打架,半点也没客气。
淑女跟老公开了家理发店,再往后到了年关,都是理发烫头的人,别说出来聚餐,连吃盒饭的功夫都没有。蛮蛮也是,最近她们科室病人多,从早到晚围着十几张床位转,一周倒好几个夜班,一边吃一边狂骂护士长。
黎可说起售楼处的事情。
“徐清风啊?怎么遇见他了?”
蛮蛮眼疾手快地捞起一块毛肚,说话烫嘴:“这有什么奇怪的,他早调到新城区,那楼盘正好就他们派出所辖区,跟 Coco不就遇上了么。”
“哦哦,我都快把这号人给忘了。”淑女给黎可挟肉,“不提也罢,Coco你吃这个,这个嫩。”
“淑女不提,我可要多嘴。”蛮蛮心直口快,“咱们这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个朋友就多条路。”
她损黎可:“你别以为自己洒脱,你就是做什么都不当回事。就说美容店那事,那猪头想占你便宜,人家都往你身上泼脏水,咱也不能忍气吞声。要公了,直接报警,咱们局子里也有人,徐清风还能不帮你?要私了,你不讹那猪头一笔?至少赔点名誉损失费,谁也不是吃素的,我们帮你闹,打几个电话,还喊不上十个八个人给你撑腰?”
黎可眉尖一挑,“我也没亏,一挑二打架赢了好吧。就是懒得跟这种人纠缠,多说一句话都算晦气。”她又懒洋洋“嗤”了声,“公事公办,我何必找徐清风?私下解决,你现在都救死扶伤了,怎么还跟混似的?”
淑女在旁道:“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提它干嘛,又不开心又添堵。”她问黎可,“我以前的老板开了家网店,正在招人,你要不要去试试?”
“算了,年后再说。”黎可撩两下头发,“我找何胜帮我接了点散活,最近也不闲。”
说起何胜,蛮蛮和淑女都认识,但关系不熟,蛮蛮问:“何胜这两年干吗呢?上次我跟家里人出去吃饭,看见他跟一伙人从包厢出来,穿得人模人样,出手挺阔的样子,这小子是不是发财了?”
黎可说:“他家里有个远房堂叔,挺有钱的,人脉也广,他搭上这关系,帮忙跑腿打杂,牵线搭桥,赚点中间油水。”
何胜有关系,七七八八认识不少人,黎可找他也不费事,正好到了年底,新开业的酒楼、办年会的公司和各种庆典活动多,正缺站台迎宾的礼仪小姐,时薪给的也高,黎可十八九岁的时候常干这种兼职,穿着旗袍礼服站在酒楼宴会厅发呆,简单无聊不费脑。
年底正是缺钱的时候,她每天赶场出席,白天办庆典晚上开年会,端完盘子又端茶,端完奖杯端话筒。
零下几度的室外,别人都裹着灰突突的羽绒服,只有装饰门面的礼仪小姐光鲜夺目,黎可穿轻薄的青花旗袍,掐腰裹胸,往那一杵,跟大号花瓶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