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邈语气略沉:“她很好,你放心。”
“那就好。”
兄弟俩再聊了几句,而后挂掉了电话。
下一个电话,贺循打给了曹小姐。
贺循的各类账务和事务处理都一并委托给曹小姐处理,这次陈之帆结婚,贺循也要请曹小姐选一份实际的新婚礼物,作为婚礼缺席的歉意。
曹小姐毕竟专业,锁定价钱区间和品类后很快敲了个适合新婚夫妇的礼物,另外还有这个月的一些账单汇总要给贺循过目,所有事情汇报完毕,她问贺循有没有其他事情要吩咐。
楼下花园,有人一边扫地一边哼歌,脚边还踢着球逗 Lucky玩,纷纷乱乱又过于生活化的声响,掺杂着女人的说话声,嗓音愉快,语调懒散。
贺循握着手机,思索片刻,就在曹小姐以为无事或者手机信号不好之际,他淡声开口:“我需要换一个家政阿姨。”
曹小姐很快接上:“这位黎姐有什么问题吗?”
曹小姐和黎姐接触倒是不多——家里的事情和安排在工作手册上都有,这位黎姐年龄不大,脑子活络,各种手机软件都用得很好,几乎没有不明白或者需要解释的地方。
更何况她已经做了两个月,算是时间比较长久的一位。之前有位阿姨也差不多呆了这么久,趁着对家里情况熟悉,有个顺手牵羊的贪婪毛病。
曹小姐觉得或许问题同样出在这里。
贺循没开口,或者说,还在犹豫如何开口。
这个黎姐……似乎有很多问题,但贺循又难以捕捉这些问题的关键,甚至说,这个人,即便凝神细想,在他的脑海里始终是一张模糊、越来越混乱的面孔。
会让贺循偶尔皱眉的市侩、谄媚、懒散、嘈杂,不喜欢但尚未到达厌烦的程度,她说谎的时候心情轻松愉快,偶尔有种明知故犯的唐突和越界,但不至于让人反感,更何况……一位普通或者拮据的母亲,看似很需要工作,却又没有认真尽力的心思。
贺循更多是直觉上、微妙的……怪异和难以掌控的……不喜。
不重要的事情不需要深究,直觉可以做决定。
“她不合适。”最后他一锤定音。
“那……”曹小姐斟酌,“您觉得什么时候辞退她比较方便?我跟她说。”
花园的声响还在持续,贺循想了想,平静道:“先让她做完这个月。下个月我会回一趟临江,在家待几天……等走的时候,再跟她谈吧。”
他大抵算得上是位宽厚大方的老板,贺循语气顿了下:“可以多给她一点补偿。”
既然距离deadline还有一段时间,HR裁员没有提前透露的道理,曹小姐也有自己的想法:“贺先生,既然您要回临江,不如我直接从临江找个专业的家政人员,至少我能把把关。潞白毕竟是小城市,之前几个阿姨都是何总那边找的,我也不方便插手。”
贺循说好。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贺先生。”
露台楼梯的最低阶站着一人一狗,黎可仰头能看见露台上的男人,全然不知道那张冷白平静的面孔刚刚做了要把她解雇的决定,她倚着栏杆,手里抛着两个小青橘子:“院子角落里居然有颗橘子树,刚才Lucky拱下来了几颗小青橘,不如我给您泡壶青橘花草茶吧?”
贺循把手机塞回裤兜,听见声音,微微偏过了头,那被阳光晒得松软的笑声清爽悦耳,他淡声说好——其实她煮茶泡咖啡都很好,做饭的味道也不错。
第13章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过于自由散漫
入夏雨水多。
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天突然就黑了,狂风平地而起,花园里树叶逃逸,黎可急匆匆赶去露台,把晾晒的衣物收进衣帽间,再用挂烫机熨烫除菌。
手机搁在旁边开免提,她打电话让关春梅去接小欧:“看起来要下大雨,小欧早上出门没带伞。”
关春梅正在麻将桌上忙,说知道:“我打完这局就去接他。”
黎可听着麻将牌的声响,不乐意:“这把没有半个小时你下不了桌,现在就去。”
“快了快了。”关春梅嫌她催,“马上就打完了,来得及。”
“别的我不管。”黎可懒得多讲,就是颐指气使的口气,“今天小欧回家要是身上淋了一个雨点,我明天就举报麻将馆聚众赌博,你们这帮闲的没事的老头老太太,全都给我去派出所上课受教育。”
关春梅最听不得这个,一听就急:“得得得。我养女儿就是来讨债的,我的话你从来当耳边风,一句都不听,你的话就是圣旨,一分钟不能耽误。”又扯着嗓子喊人,“红姐,这把你来替替我……输了算我的,赢了归你,我现在接孩子去。”
黎可挂了电话。
她把衣服熨好挂进衣橱,再把淡蓝的四件套抱到卧室去换。有时候黎可会觉得,失明人士的洁癖简直是多此一举,他连每天睡觉的床单花色都不知道,却要求她每隔两日重复一遍拆洗换铺的动作。
吐槽溜到嘴边,又突然被黎可咽进肚子——雇主在家从来无声无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卧室。
贺循站在床头,背对着她。
他一只手臂撑在床头柜,另一只手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塌腰撑肩又低头的姿势,清瘦背脊向下拉出流畅线条,即便藏于宽松的家居服下,也是明晃晃的宽肩窄腰翘臀。
换做是十年前的黎可,极有可能会欢快地吹个口哨,但如今作为干活打杂的保姆,只会嫌他换衣服太勤快。
听见声响的同时,贺循已经从抽屉取出了药盒,他直起身,握住水杯,耳朵自觉侧向声源。
黎可吓了一跳:“贺先生。”
“您吃药呢?”她笑语寒暄,“刚才没见您在房间。”
贺循“嗯”了声,仰头把药丸送进嘴里,喝水,“听见你说烦。”他眼帘再一撩,是抬眼针对她的状态,冷淡缥缈地问,“烦什么?”
她刚才说烦死了天天换床单。
“烦下雨。”黎可干巴巴地笑,望向窗外,“天色好暗,好像要下大雨了。”
贺循不说话,对她的话语心知肚明。
“正好您在,不如帮个忙吧。”黎可把鹅绒枕塞进他怀里,“枕套您可以套一下,楼下还有事情没干完,我有点着急。”
她自作主张,压根没有把对老板的尊重放在眼里,贺循搂着硬塞过来的鹅绒枕和枕套,抿抿薄唇,又静静沉了口气——难免会觉得自己是个过于好脾气的雇主。
但最后一个月……好脾气的人也懒得介意。
黎可才不管他怎么想,她铺床单绕着床角转,脚步踢踏踢踏,弯腰把边角捋平掖紧,再跟他说话:“夏天到了,我拿了真丝床单,这个颜色很好看,是您自己选的吗?”
“你觉得呢?”他摸着枕头淡声问,“什么颜色?”
“像水一样的淡蓝色……”
黎可抬头瞟了他一眼:“我就是没话找话,随便问问,您不想说可以不说。”
“我姐选的。”
贺循结束了这个话题。
他把枕头放回床头,迈步去了书房,黎可在他背后耸耸肩膀,整理完卧室,下楼去忙别的。
姗姗来迟的雨必定很疯狂。
黑乎乎的天像漏了个大窟窿,豆大的雨珠哗啦啦地下,窗外视野茫茫,花园的花花草草被风雨摧残得弯了腰。
黎可喜欢下雨。
雨点初落时搅动灰尘和空气的气息,雨后的湿润和草木清新的清爽,滴答滴答或者哗啦啦的雨声有催眠的效果,适合一个人窝在家里,拉上窗帘,打开电视或者音乐,躺在沙发或者床上,舒舒服服地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享受的都是别人,黎可把花园里 Lucky的玩具狗窝食盆都收进来,把藤椅搬回屋檐下,关上每个房间的门窗,用吸尘器清理被灰土扑过的地面,再打电话回家,关春梅正在家做饭,小欧在房间写作业。
黎可洗手去做晚饭。
今天的晚饭是牛肉烤时蔬,牛肉切成小方块,加上花菜芦笋、小番茄和土豆放进烤箱,色泽鲜艳又香气扑鼻,黎可看这雨势,一时半会走不了,也给自己弄了份,多撒了胡椒和辣椒粉。
贺循下楼的时候她正把烤箱里的食物端出来,再把餐盘端去餐厅,心情很好地跟他说晚饭做好了,再笑眯眯地跟 Lucky招手:“今天 Lucky的晚饭也超级丰盛哦。”
她捧住 Lucky的脑袋:“咱们一起吃晚饭好不好?”
大姐姐和食盆同时存在,Lucky连心爱的橙汁都忘了,开开心心地跟着黎可走。
黎可把自己和 Lucky的晚饭都端去了门外。
外头暴雨如注,屋檐雨线如银帘注下,屋檐下靠墙摆着藤椅——黎可想和 Lucky一边看雨一边吃饭。
屋外风雨飘摇,院子里的蔷薇花已经谢了,月季被雨淋浇得七零八落,只剩石榴花在雨中红艳如火,前几天园丁大刀阔斧一顿修整,花花草草的造型都剪得格外清爽,装上灭蚊灯和驱蚊药,已经有夏日的气氛。
清爽的风和倾盆的雨,丝线般的细雨丝飘在身上,还有美食和小狗陪伴。
黎可太喜欢了。
她跷起二郎腿,捧着自己的餐盘,慢悠悠把食物叉进嘴里,Lucky蹲在旁侧,埋头进碗里吃两口,又抬头,身体一扭,水汪汪的眼睛往里瞟——直到贺循端来兑水的橙汁。
Lucky眼睛发亮,欢天喜地地摇起了尾巴,脑袋狂蹭贺循的裤腿。
贺循的脸很有镇定的冷感,像扔进冰箱的鱼,语气和神情都结了淡淡白霜:“Lucky,sit down。”
指令很严肃,Lucky立马坐下。
贺循把水盆搁在地上,伸手不轻不重地拍小狗屁股,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回了餐厅。
黎可望望男人的背影,又看看身边的小狗,看Lucky把脑袋埋进碗里舔橙汁,也拍了拍小狗屁股,笑道:“原来冰箱里的橙汁是你的,我们女孩子都很爱喝橙汁对不对。”
她想了想,又笑。
怪不得,不记得从哪个礼拜开始,每周生鲜公司送来的橙汁变多了,都能塞满冰箱一整层。
对 Lucky来说,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喝完橙汁,吃完香喷喷的晚饭,黎可一口一口地喂它吃牛肉粒,吃完牛肉粒,黎可拿手机放了音乐,把脑袋挨着 Lucky,用手指给它梳毛按摩。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细细密密的雨线凉凉地溅在脸上,黎可打开手机外放音乐,有雪亮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空,轰隆隆的雷声炸在屋顶,Lucky竖起耳朵,从欢快变成害怕,一个劲往黎可身后躲。
黎可喊它小可爱,心肝小宝贝,像个情话泛滥的渣男:“这个雷声把我们 Lucky小宝贝吓坏啦?不怕不怕,姨姨保护你。”
Lucky挤进藤椅,把脑袋埋进了黎可怀里。
黎可费劲地搂住它:“怎么了?我们小乖乖都吓得发抖了,太让人心疼了,揉揉耳朵,盖住耳朵就听不见啦。”
“真乖,我们 Lucky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对不对,怎么能这么可爱又这么……沉,唔……”
“……”
呢喃飘进了屋里。
贺循把餐具放进了洗碗机,在独坐和上楼的考虑中,选择把Lucky从糖衣炮弹中解救出来。
他走过去:“Lucky,过来。”
Lucky抬头,恋恋不舍地从黎可怀里跳下来,钻进了屋里。
黎可已经被Lucky压得沉甸甸的,终于松了口气。
贺循转身,又扶住门框,平静问她:“你是不是不知道,雷雨天不要待在屋檐下?”
“不知道啊。”黎可瘫在藤椅上,有点累地仰着头,“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