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消息打乱了摇摇欲坠的天平,彻底向不理智的方向倾斜。
虞谷秋猛翻一个白眼,无视消息,长按关机,一气呵成。
她看向汤骏年,咬咬牙:“我们走吧,就只是吃一顿饭。”
离开前,她掏出口袋里的烟,随着泡面一起恶狠狠地扔进垃圾桶。
*
虞谷秋的本意是和汤骏年一起找一家还开着的饭店随便吃点,结果找了好几家,要不关门大吉要不就是只接待预定,能吃上的估计就剩连锁快餐,那和泡面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了这里。
虞谷秋看着汤骏年家的门口,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叩开这道门,看见他从里头探出脸时的匪夷所思和惊心动魄。
为了他能理睬自己,她编造了一个名字,交集也由此开始。
而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她又站在这里,只是,这回终于是虞谷秋了。
这感想来得多余,她在离开汤骏年的这些日子里确实以为她不会再来这里了。
但……就是吃一顿饭,老天也会允许她纵容一下自己的留恋吧。
就把这次当作好好的告别,这样两个人都不会有遗憾。
她跟在汤骏年身后进屋,一进来时就感觉有哪里不一样了。房子很空荡,不再有那个摇头晃脑的小狗安静地贴上来蹭她的脚踝。
她只是作为一个和飞飞接触过几次的人尚且会有这种失落,汤骏年的心情更不言而喻。人生里痛苦的事有很多,其中最让人难受的其中之一是面对分离,其二,是面对未知。
恰好,汤骏年同时经历了这两者。
他刚刚恢复视力,需要熟悉一个十年里已经淡忘的世界,而这个世界里他熟悉的,可以让他感觉安定的人事都不存在了。
虞谷秋这时才很深地感觉到,她那样堪称粗暴的离开非常不讲道理。
她注视着汤骏年脱下大衣后清瘦的背影,他拎着菜往厨房走,月光下身姿的影子被压缩成薄薄一片,虞谷秋的情绪突然就抑制不住。
“对不起。”她忽然道。
他回过身:“怎么了?”
“对不起。”虞谷秋低下头,“我不该那样……”
汤骏年风轻云淡地打断了她。
“你一直联络不上的时候,我想过很多可能。对我来说最可怕的是两个结果,一个刚才说过了,我怕是我做了什么让你非常讨厌我。还有一个就是怕你发生了意外。但那天去养老院我就看见你了,所以你没事,我就放下心。现在又知道你不讨厌我,对我来说就足够了。我已经松口气。”
虞谷秋愣愣地:“你在养老院看见我了……?”
“是,我看见你朝我的反方向跑走了,虽然是一个很模糊的身影,但我觉得是你。”
虞谷秋难过道:“你是看了监控,知道是我的吧?”
汤骏年蓦地沉默下来,嘴唇动了动,略微叹息。
“从你第一次敲开我的门的时候,我就知道是你了,虞谷秋。你没发现我都尽可能不叫你吴冬吗?”
虞谷秋傻眼。
“不可能。”她立即反驳,“我们十年没见!声音虽然和高中比没什么变化,那也是十年!加上我们高中也没什么交流,你怎么可能听一下就听出来……”
“我是没有一下子肯定是你,但听得越多,就越肯定是你。”汤骏年道,“如果那个人是我格外在意的人,我怎么会记不住对方的声线。所以你开口打招呼的时候,我就怀疑了。”
虞谷秋渐渐没了底气:“但也许,也许只是声音比较像。”
“也有这个可能,但你的假名起得实在太烂了。”
“……真的很烂吗?”
“一个秋一个冬……”他看着她的表情改口,“只是粗糙,容易联系到,不是烂。”
虞谷秋不甘心地强词夺理:“那万一就是有一个叫吴冬的和我声音差不多的人存在呢!”
“是,所以我一直只是抱有怀疑。直到那一天,我听到了。”
“……什么?”
“张艋他们来过清身指名我按摩,是你赶他们走的,我听到了。虽然你可以不必这么做,我不会觉得有什么,我做我的工作,他们是客人。”汤骏年道,“但……我还是很感谢你当时维护我。”
虞谷秋脸青一阵红一阵,喃喃:“原来你那时候就发现了,那你当时不拆穿我?”
“我希望你能主动告诉我,但是到最后你都没说。我没有等到真相。而真相代表着真心。”
汤骏年微笑着,但他的语气却有了一点失控。
“吴冬是假的,那么你用这个假名对我说过的感情,也全部是假的吗?”
虞谷秋没说话,而是松了口气,心里想,太好了,他终于表露出生气。
引而不发的情绪最可怕,现在他这样逼问她,她反倒安心。
虞谷秋直视着汤骏年的双眼,回答:“不是假的。”
汤骏年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微微眯起,为了更清楚地看清她的表情。但他们的距离并不能让他做到这一点。现在虞谷秋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放弃地偏过头,不再追问那到底是为什么,沉默地走向厨房。
虞谷秋沉默地跟进去,帮忙打下手。
菜是刚才在超市随便买的,没有剩下多少食材,最后挑了一些决定还是做火锅。汤骏年洗菜装盘,虞谷秋便在一边热锅烧水,两人还是有点默契,跟上次准备火锅时一样利落,三下五除二就端上了桌。
汤骏年问:“要不要再看点什么?”
“春晚?”
“行。”
“你已经回清身上班了吗?”
“是,不过这几天店铺关了,大家都回家过年。”
“那还挺好的。”
“养老院不放假吧?”
“嗯,但有春节轮班的同事。我可以休到初五。”
“那就太好了。”
他又拿来那台老式的笔记本,找到正在直播的春晚,略显冷清的客厅顿时热闹非凡,可虞谷秋仍觉得很空旷,此时此景,该有那只小狗被热腾腾的火锅吸引,趁机钻到桌下来了。
她忍不住问:“飞飞现在怎么样了?被领养了吗?”
汤骏年答:“听说已经确定了。”
“是吗……”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当时明明夸下海口要去领养飞飞,但体检结果出来后,她就知道她与飞飞无缘了。
而他会觉得她的所作所为是在戏弄他和飞飞吗?
接下来两人陡然沉默,汤骏年会突然挑出锅里的虾子到她碗里,虞谷秋呆一下,然后夹一筷子山药回送到汤骏年碗中。两个人送来送去,好像在互相较劲,锅里本就不多的食材很快见底。
虞谷秋却开始依依不舍,多希望这顿饭能久一点,再久一点,她可以吃更多,吃到肚皮撑破。只要能和身边这个人再待久一点。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要再待了,万一突然在今晚发病怎么办。趁现在赶紧离开吧,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不要让他在拥有视力之后第一下看见的是你的丑态。
虞谷秋放下碗筷,在春晚的笑声中向他告别。
“汤骏年,我欠你一句当面的再见。”
汤骏年也放下筷子,看过来。
“以后连朋友都当不成吗?”
虞谷秋屏住呼吸,一鼓作气:“当然也不是,如果你有什么困难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义不容辞。但普通的吃饭见面……就不必要了。”
他垂下头,安静了好久,开口说:
“虞谷秋,你既然说你对我的爱不是假的。那么你是不是只爱那个瞎了的我?高中的时候你不在意我,我现在手术治好眼睛了你也迅速离开,这是白骑士情结吗?”他的声音变得软弱,“你只想充当我的拯救者。现在时机成熟,你就准备离开,去充当下一位的拯救者了。”
高中的时候,我不在意你?
虞谷秋听到这句话真想发笑。她心想,自己太厉害,当年竭力隐藏对他的心思怕他讨厌,她做到了,且未免太成功。如今这竟然成为一道不错的回旋镖,扎中的却是两个人。
她果真也笑了出来,却让汤骏年的牙关咬得更紧。
而他想,自己完全猜中了她的病态心理,不然无法讲通她的突然抽离。
如今她的不反驳更是坐实这个想法的最后一根稻草。
事实上虞谷秋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白骑士情结,只是想他既然已经找出一个合理的逻辑说服自己了,那她就误打误撞让他这么认为好了。
汤骏年冷着脸起身走向房间,再出来时手上抱了一桶烟花。
“我没有再别的要求,至少等放完烟花再走,可以么?”
虞谷秋犹豫片刻,跟着起身。
两人来到阳台,汤骏年放下烟花,滑开火柴点燃引线,劈劈啪啪地往上烧,一束烟花扑簌簌腾空,红色撒落,照满他们的脸。
现在离零点还早,家家户户暂时还按捺着放烟花的心情,于是他们的烟花独占鳌头,占据小半天空。
烟花打落的空隙,虞谷秋的余光扫向汤骏年,却惊异地发现他闭着眼。
“你干嘛不看?”
“我在看。”他闭眼仰望着天空,“虞谷秋,告诉我现在的烟花是什么样子吧。”
“……好。”
这一切又梦回那一天。
虞谷秋也闭上眼,望着天空,胡乱说道:“现在呢,是绿色的烟花,就跟刚下锅焯水的嫩竹笋一样青绿……”
而这时,汤骏年却打断了她。
“原来你上次也是这样闭着眼跟我说的吗?”
他已经不知不觉睁开眼,看着她,自然也知道刚才打上天空的并非绿色。
虞谷秋理直气壮:“对啊。这样才叫一起看嘛。你看不见,我也看不见,但我们最后都能看见。”
话落,一朵五彩烟花打亮,砰砰,汤骏年怔然地看着她的侧脸,迷迷蒙蒙的,他的视野看过去就是如此,被花火一衬,如梦似幻。
烟花打往的方向到底是天空,还是他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