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意的脸色变得尴尬,从这句简单的话中品出了不少信息量。
“他们……对你不好吗?”
虞谷秋想了想,说:“算不上不好。就像你会刻意虐待家里的家具吗?不会吧。你只会正常地使用它。”
周承意此时只剩无言,脑子疯狂检索。
他想不出有谁会用家具比喻自己和父母的关系,可虞谷秋如此平常地说出来了。
“使用?”他重复了这个词,“什么叫使用?”
虞谷秋无奈地看他一眼,懒得说太多,轻描淡写道:“有时候是锅铲,有时候是扫把,有时候是剪刀……你以为我为什么剪头发的手艺这么好?我从小就给弟弟剪头发了。”
“那我也帮妹妹剪过头发。”周承意脸上露出苦笑,“本来想给她剪个像樱桃小丸子的发型,结果剪成西瓜太郎,被她还有我妈骂了大半个月。”
“你们之中你是哥哥?”
“是啊!”他愁眉苦脸,“我就比她早出来个几秒吧!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有个姐姐就好了……”
虞谷秋冷眼看着他:“所以这是你对我好奇的原因?”
周承意却摇头。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既然知道了,就不想对你装作视而不见。”
“……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很高尚吗?”
虞谷秋冷冷地扔过去一句话,低下头看了眼手机的排号,依然没人接单,雨也依然在下。
湿透的周承意感受到冷意猛地打了两个喷嚏,打断了虞谷秋的发怔。
她将手机揣进口袋,疲惫地站起身,低头睨他一眼:“你还不起来吗?”
周承意懵懵的:“什么?”
“送我回去啊。”虞谷秋僵硬道,“先说好,你的座驾我不会负责清洗的。”
“那你先在雨里冲一会儿吧!把泥点冲冲掉。”
“你想害我高烧进医院吗?”
“这是玩笑……”
两人的声音混在雨幕里越飘越远。
*
虞谷秋仍旧很讨厌周承意。
但他似乎很钝感,以为她上次默许他送回家就是她的改观,向她要联系方式,被拒绝后又来了两次养老院,除了看容芝兰外还在值班室给她留了两件小电器。
第一次是音箱,第二次是电动牙刷,说是店里清出来的不要的样品,不过功能完好,扔了可惜。
虞谷秋自然没要,转送给了杨芩和院长,害得她们以为周承意在追她,实在尴尬。
杨芩还追问虞谷秋的身体情况,她如实说目前为止还没有发作。
“我有按时吃药运动,你放心吧。”虞谷秋顿了顿,“谢谢。”
“你现在再跟我客气我真的又会开始讨厌你。”
虞谷秋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
“那你和院长说了吗?要不要和她讲。”
“已经和她讲过了,她说以后尽量不再给我排夜班。”
“那太好了!”杨芩欲言又止,犹犹豫豫地说,“那你真的不打算告诉汤骏年吗?你应该还想着他吧?那个周承意送礼你叼都不叼的。”
虞谷秋哭笑不得,再次强调:“周承意不是在追我!”
“那他干嘛献殷勤?”
“因为我比较照顾容芝兰吧。”虞谷秋搪塞过去。
“那我好奇一件事。”杨芩严肃道,“你不打算再跟汤骏年联络,也不打算和任何人谈恋爱吗?”
“应该吧。人也不是非要谈恋爱才能活下去。”
“……真好啊。你家人他们也不催你结婚?”
虞谷秋摇头:“反正我弟弟已经订婚了。”
“哎,我家里只有我一个,可以帮我当挡箭牌的人都没有。”杨芩翻了个白眼,“这不还马上过年吗,朋友同学里结婚的人特别多,我妈就一直念叨我,让我向他们学习。”
虞谷秋一怔,这时想起来自己也在前几天收到了一封结婚的请帖,是高中同桌发来的。
他让她务必出席,虞谷秋抱歉地发了个红包,说自己临时有事。同桌当即一个电话call进来,嚷道:“我都早那么几个月敲定你时间了,你真的不给面子啊!”
虞谷秋郁闷:“哪有早几个月?”
“国庆聚会的时候啊,我明明讲过的!”他嚎道,“你一点不上心!”
虞谷秋拼命在脑海里搜罗,当时她完全被汤骏年的消息占据注意力,其他的消息过耳就忘了。
她陡然心虚,不确定地说:“是吗,那我再看看……能来一定来。”
“我们婚礼就在京崎办,你就当来吃个饭。”同桌劝道,“别人也就算了,最主要的是你是我同桌,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致个词,说起来你绝对是个大功臣!要不是你圣诞节那天愿意和我换值日,我可能就约不到她,我们就没以后了……”
新娘就是高中时代的女神吗?虞谷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
平心而论,虽然她和同桌已经很多年没联系了,但当年两人的关系可以算得上不错,近水楼台,坐在一起互相抄个作业打个掩护,逐渐成了班里最谈得来的朋友,一度还有流言说他们在一起。
但后来各自上大学,她留在京崎,同桌去了外地,两人渐行渐远,没发生过什么口角,只是就这么淡了,她甚至连他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随着距离亲密起来的友情也会随着距离疏远,这好像是很自然而然的事。他们谁都没有埋怨对方,但又好像回到过去分享一张桌子的时候,他递过来半张英语试卷,问她要完形填空的答案帮帮忙,只不过十年后完形填空的答案变成了结婚致辞。
虞谷秋略感怅然,改口对他说好。
她回过神问杨芩:“你在婚礼上帮人致辞过没有,大概要写几百字比较合适?”
“你要帮谁致辞?”
“我高中同桌。”
“哦,这个形容感觉你们现在关系一般。”她想了想,“这样的话控制在一两分钟内就差不多了。对方肯定还叫了其他很多人来致辞的。”
虞谷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同桌的婚礼定在除夕的前一周,说是算黄历宜嫁娶的好日子。虞谷秋这天还有班要上,出发去饭店之前甚至还在清理呕吐物,她不确定会不会闻着有点味,但没有随身带香水,杨芩今天也不在,只好借了老人家的六神往身上喷了喷,一瞬间相当醒脑,盖过所有味道。
她全然没有了第一次去参加同学聚会时的精心准备,大概是心里清楚她期待的人并不会现身。没有了在乎的人,她也就不紧张了,脱下制服换上平常的衣服,妆也是简单地补了补,顶着六神的味道跳上公车。
她以为自己计算的时间很好,但没料到路上意外有两辆车发生追尾,交通堵塞,她赶紧下车跑了一段路绕过堵塞地段再打车,跑得满头大汗不说,一来二去,竟然还成为了最晚入场的人,唯一庆幸的是没有比新娘新郎还晚。
心虚地在门口上交完份子钱,虞谷秋找到自己该坐的桌号。
这一桌都是高中同学,是国庆聚会过的那帮人,虞谷秋朝他们点点头落座,和左边邻座碰上视线时对方略尴尬地低下头,虞谷秋一看,是上次特意去清身按摩馆的张艋。
虞谷秋忍住对他翻白眼的欲望,装作没看见他,坐下来时发现她的对面还有一个位置空着。
竟然有人比自己还要晚来。
有了这人帮她垫底,虞谷秋的腰板挺直不少。也有点好奇是谁。她望了一圈,上次来聚会的都来了,漏了谁吗?
桌面上立着这一桌的宾客名单,虞谷秋伸手拿过来看。
一个个名字扫过去时,身边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声。
“是他吗?”
“他居然真的来了诶?!”
“流言是假的?他这不是能看见吗?”
虞谷秋听到旁边的议论,似有所感地抬起头。
门口摆满了宾客送的满丛鲜花,有人踏过红地毯,衬着花影现身。
枝横却月观,花绕凌风台。却无一人有心赏花,只顾得看花中人。
似乎因为某些原因,他走得很慢。但手没有持盲杖,也没有戴墨镜,两手空空,眼中流光溢彩。
虞谷秋呆若木鸡,手指还指着这桌宾客单上的最后一个名字,汤骏年。
衣香鬓影,宾客如云中,偏偏四目相对。
第49章
虞谷秋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
他们曾经离得那样近, 额头挨着额头,她一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他也不会有任何回应。
而如今, 隔了数张桌子和人潮,她却感觉到他们的视线遥遥对上。
再次在十年后体会到当时在廊下窗外的心情, 怎能不叫虞谷秋如坠梦中。
尤其是她绝无在心里预设过会在这个场面下见到汤骏年, 他明明都和同学们不再联络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虞谷秋心乱如麻,不知自己当时和他对上目光的表情如何, 总之,反应过来后就快速挪开眼,视线瞥到因惊慌而绞在一块儿的手指, 那上面还戴着月牙戒指。
她立刻将手藏到桌底下,拔下戒指, 塞进口袋。
而汤骏年此时也慢吞吞走到了他们这一桌,拉开虞谷秋对面的空位坐下了。
虞谷秋再没抬过头,摸出手机假装很忙地回消息,其实是在备忘录里打了删删了打,留下一长串毫无意义的外星字符。
但是她的耳朵竖得很长很长,早就留意着桌上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他们自然将所有焦点放在了汤骏年身上,他还未落座, 大家的招呼都已向他飞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班长!”
“班长,听说你之前出事故了, 没事吧?”
“是啊是啊, 我们都听说你的眼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一声声看似关切的问候将汤骏年密不透风地包围了。
虞谷秋握紧手机,眉头不自觉轻轻皱起。
她听到汤骏年平静无波地一一回答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