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骏年伸出没有拄着盲杖的那只手:“我来拿吧。”
虞谷秋也没有跟他客气,一把将塑料袋挂到他的手腕上,边提醒他:“挺重的哦!”
他笑笑,将袋子接过,脸上没有一点吃力的神情,这让虞谷秋郁闷了一下。
他们一前一后朝楼上走,走到汤骏年家楼下一层时,虞谷秋看见了那家大门上贴着一张售房的小广告。
她停下脚步,走近看清之后惊呼一声:“这个401是不是就是那个……?”
“怎么了?”
“她家居然搬走了!”虞谷秋匪夷所思,“门上挂着要卖房子——?!”
汤骏年却不意外地点点头:“是吗。”
虞谷秋古怪地看向汤骏年:“你怎么好像不奇怪?”
他平淡道:“有什么好奇怪,人总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虞谷秋听着他的语气,猛然觉得这事和汤骏年有点关系。她还记得他说过这事情他会看着办,但当时她不以为意,毕竟他势单力薄,能怎么办呢?最多和物业沟通一下,通常都是和稀泥收场。
汤骏年能察觉到她好奇的注视,主动点了下头承认:“算是我推波助澜吧。”
“……嗯?”
“楼道里我提前安过红外摄像头。”他轻描淡写道,“请人剪了剪,顺手把她的所作所为发到了网上。有热心认识她的人自然会说出一些信息来。”
虞谷秋瞠目结舌,汤骏年这人不声不响地看上去好欺负,反扑起来居然这么阴。同时脑子里在疯狂搜索,自己应该没在楼道里做出什么丢脸行为吧?!
她汗颜道:“你从哪儿学到这一招的……”
“店里那些经常说要打差评的客人。”他说,“这些人让我知道网络可以当判官。走吧。”
他事不关己地继续往上走,虞谷秋匆忙跟上,忽然发现又有一处不对劲。
“诶——”她脱口而出,“灯修好了?”
“嗯,催了几次来修了。”
他摸索着打开门,门内也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虞谷秋看着玄关的地毯处摆放着两双米色的拖鞋,汤骏年先进入,穿走了那双大号的,留下了小号的给她。
踩上去的一刻,她切实地感觉到自己终于有了迈进这间屋子的权利。仿佛这双拖鞋才是进入这个房间真正的钥匙。
虞谷秋环顾四周,上次无意间闯进来已经觉得屋子很干净,但这次更甚,一看就知仔细打扫过,本就稀少的每一件物品都摆放在该摆放的位置。
与上次相比,茶几上还多了一只简约的玻璃花瓶,瓶内插着一枝尤加利叶,飞飞摇着尾巴围着绿叶乱转,鼻子一耸一耸,好似很喜欢它散发出来的味道。
厨房里一阵噼里啪啦,汤骏年将锅子抱出来放到餐桌,点开火,鸳鸯锅里各倒入牛油和三鲜的锅底,浸上水,热气在冷清的客厅里逐渐凝聚上升,在即将步入初冬却还没有来暖气的京崎,这点温度像雪中炭火,吸引着飞飞都钻到了餐桌底下。
虞谷秋一边把袋子里的食材倒出来分门别类地装盘,一盘盘端上桌。两个人分工挺默契,三下五除二就搞好一桌,余下的就是挑选一部电影下菜了。
家里没有电视,汤骏年从卧室里拿出一款很厚的黑色笔记本。
他不太好意思道:“是老款了,运转很慢,但还能用。”推给她说,“你搜搜你想看的电影。”
虞谷秋却去按了按笔记本的光驱,顺利地弹了出来。
她早有打算地说:“我们要不要看你那堆影碟里的电影?你电脑好像能放。”
汤骏年意外道:“看那些?”
“对,我们重温一部你想看的。忘记的画面我提醒你,这样你看下来也不会觉得吃力。”她说,“等你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我们再可以看全新的。”
汤骏年沉默了一会儿:“那也可以。”
“你有没有最想重温的?”
“都行,你挑吧。”
“哪部都可以吗?”
这句让汤骏年想到了什么,神色露出迟疑。
“除了那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他最终说道。
虞谷秋反而最想看的就是这部……时移世异,他们都是和当年截然两样的人了,甚至汤骏年都不知道她是她。但虞谷秋依然想补上一块当年缺下来的拼图,不再严丝合缝了也没关系。
她争取道:“为什么,这部不好看吗?我明明听说挺经典的。”
“是我的关系。”汤骏年说,“那是我和别人约定好要看的电影,但是我当年失约了。”
虞谷秋在心里叹口气。
“是你好感的那个人吗?”
他坦然地点头。
“为什么……会失约?”
事已至此,虞谷秋其实心里早有猜测,尤其还听到他到现在还记着这个约定。
他怎么会不想来呢?只有可能是来不了。
她有点怕听到他的回答,怕听到这确实是属于命运这辆列车的晚点。而她又不得不追问,不然她将依然对自己抱有怀疑。
火锅的汤底煮开了,氤氲着彼此的面孔。汤骏年坐在在弥漫开的雾气中,空气中最响亮的是辣锅里扑腾的水泡,太沉默了。
最终是虞谷秋含含糊糊笑了一下,说着“我们看别的吧。”试图让停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汤骏年却也在这时开了口。
“你还记得吗,你上次跟我说我当年就应该告诉她。”
“……嗯。”
“如果我的眼睛没有变坏。”汤骏年笑着,喃喃地说,“那天我就会去找她看电影的。我一定会去。”
虞谷秋怔然地,看着那双即便变盲也能依稀看出笑意的眼睛。
她脱口而出:“这是能笑着讲出来的事吗?”
他平静地问:“为什么不?这明明是好事情。”
“这怎么是好事情?”
“坏事如果注定会发生,那如果我的眼睛再晚一点坏,那叫人该怎么办呢?”他说,“已经知道了我的想法,出于同情也许就不能对我的眼睛坐视不理了。而她不知道,就可以自在地继续过她的人生。我们各自走各自的平行线,反而没什么遗憾。”
“……谁说的,也许她知道也就立刻跑掉了。”虞谷秋咬紧牙关,“但是你应该、应该……”她真怕自己下一声就哽咽了,“你应该告诉她,让她来做决定。”
“是吗,我就怕她没这么聪明。”
她微微瞪眼:“丢下你逃跑在你口中反而是聪明,你别太偏袒她了。”
“我感觉是你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虞谷秋真是百口莫辩。
语塞半晌,竭尽全力才保持声音不颤抖:“我只是觉得,你们都没什么交集,你别把她想得太好了。你当年喜欢的只是想象中的她。如果靠近了,感觉就会很失望……”
他轻飘飘地应声:“也许会像你说的。又也许……”
汤骏年转了下脸,茫茫中竟凑巧地对准了她的方向,她的眼神。
“又也许我本来可以没太有所谓,却变得会有遗憾了。”
锅底雾气沸腾,朝他的面门飘去,失去功能的眼球依然会在这瞬间感到热气飘拂,难过得眨了一下眼睛。
第24章
锅底的水烧干一半了, 食材都还没动,电影也没决定。
虞谷秋直接将那张《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碟片拨到一边, 把剩下的影碟筐推到汤骏年身边。
“你让我挑我也是选择困难。那就你来随机挑一张,交给老天爷来帮我们决定好了。”
说完她就跑去厨房拿水壶重新倒水, 回来时汤骏年正好从角落里抽了一张出来, 封面是橙黄交错的黎明,金发女人仰卧在棕发男人的膝头,两人在维也纳的天空下彼此凝视。
“是爱在黎明破晓前。”虞谷秋念出电影的名字。
“你看过吗?”他问。
“没呢。我听说这部台词很多, 叽里呱啦一直讲,我受不了话很密的电影,就一直没想看。”
“再换一部。”他伸手又要去抽碟。
“等等, 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汤骏年拢起眉头思索:“说不上来,忘得差不多了。”
“这样……”
“不过有个片段印象还挺深的。”他回忆道, “记得是两个人在唱片店里,挤在一起听歌一边偷看对方。一个人感受到另一个人的目光时就会迅速偏过头……然后两个人一直就偷看来偷看去的。”
“听上去好像挺有意思。”虞谷秋拿过影碟,“那就看这部吧,不来来回回纠结了。”
老旧的笔记本光驱开始嗡嗡运作,虞谷秋看着跳出来的字幕,忘记问问汤骏年听英语有没有障碍了。
她赶紧暂停问:“是不是还是换中文比较好?”
“不用,能听懂。我现在也经常听英文广播。”
“BBC那种吗……?”虞谷秋没概念, 想起他之前经常吃饭的时候带有线耳机在听,“是你吃饭之前耳机里听的那个?”
“嗯, 上学的时候要看很多英文文献, 后来看不了了,需要听,我就经常听广播培养语感, 不然听起来很吃力。”
虞谷秋忍不住说:“所以你还保留着那个时候的习惯。”
他语气一顿:“那怎么了?”
“你真的不考虑再开个播客重操旧业吗?”
汤骏年纠正她:“这个旧业我就没开始过。”
“那现在开始也不晚?”虞谷秋怂恿说,“反正你空余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开个播客尝试一下没什么压力。很久没接触天文也没什么,播客也不是什么特别专业的天文平台,分享点皮毛就够了!”
他冷淡道:“我没什么空余的时候。”
“骗人,你现在不就在和我看电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