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做按摩师之前,他不死心地尝试过其他一些路径,近一点的,科技场馆的基层工作人员,远一点,科媒的编辑之类。他自觉熬了四年坚持了一份文凭该有用处,履历投过去都被采纳,结果面试时人家看见他是盲人,语气又微妙地变了。
后来经过茶水间,无意听到他们这样议论他。
“这个水分很大吧。”
“不然呢,学校都讲究人文关怀,不给毕业第一个就被挂网上喷了。”
“或者便宜点用他也行啊。”
“但盲人……你工作上对他提出什么意见,人家还说你歧视怎么办?再说他这个眼睛真的能应付得了吗?”
“也是,麻烦。”
就这样,最后等来的全是不予采用的邮件,或者根本不再回复了。
虞谷秋听完这些,也跟着沮丧了一会儿,哪怕已经是多年前的事。
她想了想,忽然计上心头。
“但现在不一样了。”
“什么不一样?”
“现在有了稳定的工作,不用要靠从前喜欢的东西谋生,反而你可以尽情地保持它的纯粹。你可以把你喜欢的东西和别人分享啊!”虞谷秋提到自己经常在上下班路上听的播客,“你知道播客吗?这上面讲什么的都有,也有很多科普的频道,大家都在上面分享自己喜欢的东西,你也可以!或许你可以去尝试……”
“不了,不用你多管闲事。”
汤骏年不假思索,声音冷淡地打断她的兴致勃勃。
虞谷秋哽住,讷讷地哦了一声。
远远的,两束车灯驶过来,虞谷秋提醒他车来了。
汤骏年也听到了车向自己驶来的声音,轮胎轧过下水道的井盖,笨拙的车体晃悠悠地停下,向自己打开的车门里飘散出闷着的气味。
引擎短暂停下的间隙,他牵着飞飞走上公交,回头朝虞谷秋说再见。
她却没有回以再见。
他茫然地低头,视线在空气中乱转着:“怎么不说话?”
虞谷秋仍然没有说话。
司机拍了拍方向盘:“小伙子,道别完了没有?要发车了啊!”
“……难道是生气了吗?”
汤骏年朝着车门的方向等了一会儿,依旧没能听到回复,车门随着气阀合上,他呆站片刻,慢慢摸索到空位坐下。
整辆车厢除了他应该没有别人,好安静,太安静了。
过分的安静里,扫码支付的声音就过分清晰。
有人猫着脚步走到他前面的位置,坐下。
虞谷秋笑着的声音一并传来。
“我的轻功是不是练成了?偷偷上车你都没发觉。”
汤骏年呆呆地眨着眼睛。
“你……”
“问我为什么上来吗?”虞谷秋反身将手搭着椅背,下巴伏在肘窝中注视着汤骏年,“陪你走一段有点不够,所以再来陪你坐一段。”
如果他能够看见她此时璀璨的眼睛,他连为什么都不必问了。
第22章
公交车往前开出, 汤骏年从她的回答中回神,脸色却莫名沉下来。
“没必要,这条路我自己走过上千遍。”他语气很硬, “倒是你,这么晚了, 不应该再在这里浪费时间。”
“怎么叫浪费时间……再说, 差个十几二十分钟又没关系。”
“现在早过零点了,你越晚回家就越不安全。”
“可是我都上来了……”
“赶紧下一站下车吧。”
虞谷秋瞪大眼睛,无语地看着不为所动的汤骏年, 尔后憋出两个字:“不要。”
“那随你。”他说着,竟然直接起身换了个位置。
虞谷秋愕然地呆在原位,被他急速变化的态度击打得一头雾水。明明刚刚还摆出一副很担心她生气的神情, 看着他居然因她而牵动情绪的样子,她头脑一热, 才在关门前的最后一秒踩上了车。
本来以为汤骏年会高兴,有人能陪着自己回家呢,换做是她一定会高兴的。
但事实上却相反,眼下生气的人反而变成了他。
……她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惹他生气的事。
赌气的情绪也上来,虞谷秋一声不吭地坐在原位,也不看汤骏年一眼,在下一站停车时如他所愿地下了车。
她看着绝尘而去的公交车尾, 委屈地努努嘴巴,拿出手机迅速叫了辆车。
电话过了片刻响起, 虞谷秋想当然地接起来:“师傅, 我就在公交站这里。”
“……是我。”
那头传来汤骏年的声音。
虞谷秋哦了一声,态度也冷淡下来:“有事吗?”
“你叫车了?”
“嗯。”
“电话不要挂。”他说,“拿着上车, 一路开着,到家再挂。”
虞谷秋的逆反心理上来,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要。”她掐断电话。
他即刻又打过来,虞谷秋克制着自己不要接,并且从这个过程中得到了一种微妙的快感……真是糟糕。
她从没这样赌气挂过别人的电话,连商家的推销电话她都会客客气气接起再不好意思挂断。这种任性的态度是绝对不会拿出手的。
任性当然是美妙的一件事,它是一种能感知到对方愿意纵容自己的手段。可如果当你知道这个手段并不适用自己时,那份美妙就会变成难以启齿的滑稽。
她还记得自己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校组织春游,前夜同学们相约着要买去零食,却都默契地略过了她。因为每次问她都是一样的结果,不去。
他们以为她是不合群才不参加,但实际上是养父母没有给她钱买。
她的零食从来是也要去春游的弟弟去超市买来选好后拆分出来给她的,而那些她其实不喜欢吃,干脆都分给同学。有一次正好被弟弟撞见,回家后他阴阳怪气,笑她你可真会装大方。
到了小学最后一年,也许是即将进入青春期,她忽然来了勇气,主动和他们提出她想自己去超市买,不然就离家出走。
他们俩听到这四个字,脸上的神情又诧异又好笑。
养父用玩笑的口吻说,那我们真是求之不得了。
他觉得自己很幽默,和养母对视,两人相继笑了起来。
虞谷秋沉默两秒,也跟着笑了。
最后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光线明亮的客厅,弟弟从超市买完零食推开门,虽然不知道在笑什么,也跟着笑说,你们背着我这么开心啊!
虞谷秋握着手机,懊悔自己没有压住这股久违的冲动……而她又有预兆,觉得屏幕熄灭下去就不会再亮起来。
一秒,两秒,手机再次震了。
她呼吸一滞——是司机师傅打来的电话,让等一会儿。
她一口气哽在那里,接完电话,手机重归安静。
虞谷秋看着手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半晌后竟觉得嘴角有点僵——她摸了摸脸,自己居然一直在微笑。
她笑僵着一张脸在打字框里来来回回,想向汤骏年撒谎说自己不是故意切掉电话,只是不小心……还没完全措好辞,汤骏年的消息却追过来了。
“这回真的生气了吗?”
虞谷秋愣愣地看着这条消息。
她觉得有一种呼吸不上来的难过。那种漫长的,藏在孩提时代的难过向自己涌来。如果那个时候有人推开门,说的是一句,你是不是在生气呢?她还会笑吗,还是哭呢。真想问问十二岁的虞谷秋,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真的生气了?”
又是一条。
虞谷秋迟疑着,把对话框中那句“是你的电话和司机的电话冲突了”一字一字删去。
“我是有点生气。”她转而诚实地告诉他,“因为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
他回得非常快,语气愕然。
“你哪里有错?”
“因为你好像突然很不开心。”虞谷秋小心道,“我只能解读我哪里做错了。”
“……那根本和你无关。”
“可你明明在赶我回去。”
消息突然停滞,换成了再一次的通话请求。
虞谷秋立刻按下接通。
“喂。”
汤骏年一顿:“……接得好快。”
她干笑两声:“不然你还想再被拒接一次吗?”
他却说:“再多几次都可以。”
虞谷秋忍不住问:“你不会觉得这样很讨厌吗?”
“你只挂断过我一次。”汤骏年说,“而我拒绝过你的次数就多多了。公平起见,你多挂断我几次都可以。我还会打过来的,打到你消气为止。”
虞谷秋握紧手机,呼吸都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