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荷惦记着回家,除了想带收音机去学校练口语,就是想给自己补补油水。
江桂英看她舀了一勺油直接下锅,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这一勺油,好些人家能用一个星期。
关月荷贴心地道:“妈,您去客厅坐着吧。”看了心疼油,又管不住她,还不如不看。
江桂英听劝,去了外头,耳朵里都是油炸的滋滋滋声,还有一股股香味飘出来。
虽然心疼油,但也不是天天这么补,又把自己给说服了。
“我去找人再换点肉回来。”
“妈!多换点!我还有钱!”关月荷拿着铲子跑出来特意叮嘱。
“……小点声,亏不了你的嘴。等着吧。”
关月荷心想着:又能换东西了,黑市又重新开张了?
随着胡同里一阵阵的车铃声响起,工人们下班归家,林思甜直奔她家里来,绕着她吱吱喳喳的,没多久就把过去三个月发生的大小事给说了一遍。
“张超男和郝大仁谈上对象了,张大爷和二大妈松口说不招赘了。不过,张超男她姐回来闹呢,说既然不招赘,以后家里的房子也有她一份。”
“谢振兴本来谈上对象了,都准备去领证了,被人打上门来。你知道为啥不?哈哈,他冒充他哥的身份,说自己是初中老师,说房子是他家里的,把别人给骗了。还好被发现得早,不然那女同志多倒霉。刘阿秀把人赶回去了。”
不仅是银杏胡同的八卦,还有五星汽车厂的。
“管后勤的副厂长倒卖厂里的物资,被抓了,还有不少掺和进去的,不是被抓就是被开了。你姐从招待所被调去宣传科了。”
林思甜倒豆子一样把事一口气给说完,“本来我想给你写信说的,还好,你放假回来了,省了我好多张信纸。”
“我的说完了,快给我说说你在学校的事!”
关月荷:“……”
她就说应该等人齐了再说吧?!
林思甜一边听一边哇的,和她刚入学时简直一模一样。
“那你觉得是工作辛苦,还是上学累?”
“工作的时候觉得上学好,上学了觉得工作轻松。”关月荷叹气,人总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林思甜听完她每天的安排,感慨道:“我果然不是上学的料。”
就月荷上学的强度,这和又当学生又当兵有什么区别?
要不是方大妈在隔壁院子喊了好几遍“林思甜回家吃饭”,林思甜还想继续聊。
等家里人都回来了,关月荷重复说过的话,把上学的事又又说了一遍。
关沧海高兴道:“看来这专业还真是去对了。”
说完她的事,关月荷才有空了解家里的情况。
五一的时候,谷满年家里人正式来提了亲,七月能顺利分到房子,到国庆再领证结婚。
谷满年的分房资格是去年底给定下来的,不会因为他现在结婚了就给改分房的面积,但他也可以领到证后向房管科提交重新分房的申请。
她爹今年有了未来大女婿的帮忙,又超额完成了上交鼠尾的任务。
卓越服装厂的“鼠王”终于换了人。
晚上一个人睡大炕还有些不习惯,甚至觉得房间里有些过于安静了,少了点熟悉的呼噜声。
关月荷待到假期第三天的下午,往兜里装了足足三十个粗面馒头。一半给舍友带的,一半留自己吃的。
下次放假回家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甚至连她姐结婚都赶不上。
所以,关月荷把提前准备好的红布送了出去。
“什么时候准备的?”关月华惊讶。
关月荷手挡着嘴巴,小声道:“我昨天去了趟黑市。”
不去不知道,现在黑市卖的东西这么多了?!
谷满年是个藏得深的大户,给她姐准备了自行车和收音机、缝纫机做彩礼,而她姐自己有手表,关月荷就打算送红布,正好够做一套衣服。
关月华把布抱怀里,严肃地提醒她:“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外头,注意言行,别被人抓住小辫子。”
虽说现在不像前两年闹得厉害,但总有些人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想拉人掉泥坑,不能不谨慎。
怕她不当回事,关月华还把汽车厂被推荐上大学的一个人拎出来做例子,“得到上学的机会不好好学习,带头闹这个闹那个,还回厂里闹得耽误生产。他也就现在蹦得欢,以后毕业回来厂里,有他的苦头吃。”
“在学校就和你舍友们一起学习,其他人都不要理会,听到没有?”
关月荷点头,她真想不到还有人真这么闲得慌,还闹到厂里去。
这次去学校,关月荷骑上了自己的自行车,后座绑着收音机,车头挂着两大包吃的。一包是她自己准备的,一包是家里给准备的。
她这次回来,家里人一致觉得她瘦了。虽然精气神更足了。
关爱国显摆了三个月的自行车没了,又改回和胡同里的伙伴走路上学。
听说厂里要开一条从长湖街道到五星汽车厂的公交路线,专门给五星汽车厂的工人及家属乘坐的。就是不知何时能坐上这趟专线车。
“月荷!”
“关月荷!”
关月荷才到宿舍楼下,抬头一看,她舍友们正在窗户那冲她挥手。
舍友们热情得让她有点害怕。
没一会儿,她带来的东西,连车带物,都被舍友带回宿舍去了。
两包吃的放在唯一的一张桌上,一群人齐刷刷地盯着她看,眼睛都在冒光。
让她想到了厂里每次从肉联厂拉来猪肉,她和工人们也是这样盯着分猪肉的师傅看。
一人分到了一个粗面馒头,还能舀半勺酱,一边吃一边夸:“月荷,你这水平可以去当炊事员啊。”
关月荷不接茬,催她们快吃。赶紧吃,塞住嘴别说话。
吃完饭,一群人又围着被蓝布包着的收音机看。
这款收音机不能播放磁带,只能收听广播。
但中央广播电台有英语广播节目播出,也可以调频接收VOA等国际电台的英语节目,系里唯一的一台收音机就是用来让学员们跟着学习的。
人多设备少,要是没法挤到前面,坐在后面的人容易听不清,学习起来就更困难了。
这下好了,关月荷把收音机带来,一下子就缓解了班上学习设备紧张的压力。
“对了。”胜华突然甩出个大新闻来,“昨天东语系有位男同志被学校辞退了。”
“啊?为什么?他干啥了?”关月荷赶忙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催胜华赶紧说。
“找其他系的女同学谈对象被发现了。入学的时候就说过了,上学期间禁止谈对象,一经发现,作辞退处理。”胜华可惜道:“等他回去部队,也是要面临退伍转业的。”
就这样的情况下转业,肯定没法给他安排转到好单位,大概率是回老家,能进公社都算是好的了。
关月荷不理解,既然知道后果严重,干嘛非得去雷区蹦跶呢?
这次回家,任何人和她说在学校里找个京市的男同学谈对象,她都把学校的规定拿出来说,这对象啊,没法谈,一点想法都不能有。
“以为自己不会被发现呗。”素萍十分看不上这样的人,再次喊起日常的口号:“我们是来学习的!”
因为这件事,英语专业两个班的班长组织了班会,把学校的规定再次强调了一遍。
英语专业的女生算是多的,足足十几个呢,虽然她们一心学习,但也得预防外头有糖衣炮弹冲进来。
舍友们觉得,整个宿舍,就关月荷最“危险”。
舍友们:“遇上其他专业的男同学,你就撒腿跑,反正你跑得快,没几个人追得上。”
关月荷嗯嗯地应着,心里却想着:我连英语专业的男同学都没认全,哪分得清是自己班还是其他班的?
某天,班上一位男同学终于忍不住了,问起当班长的胜华:“班长你能不能帮我问关月荷同志借语法课的笔记?我次次找她,刚开口她就跑,我寻思着我也没得罪她啊。”
关月荷的笔记借了出去,还被舍友笑了好久。
在学校里的日子也不全是学习,关月荷去中文系看过电视。
小小一台黑白电视机摆在最前面,她其实看不清画面。
卓越服装厂有台电视机,但很少用,反正她就没在厂里看过电视。银杏胡同里更是没一家有电视机的,连她厂长家里都不一定有。
她想着,什么时候她也能买上一台电视机啊?
这个念头刚出来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她竟然都想到买电视机了!她真是吃上了肉就开始惦记满汉全席。
而且,学生要学农、学工、学军。聆听工人农民的演讲,还有学射箭。
同时,学校要办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系都出个节目。
班上的同学一致投票决定:唱红歌!
关月荷站在同学们中间,完全不担心自己跑调的问题。用大家的话说:唱歌唱的就是个气势,你把嗓门扯开了吼就对了。
她又觉得自己唱歌很行了。
但在文艺汇演到来前,印地语专业的同学有一大半提前毕业前往边境,她班上也有几个同学要返回部队。
班上有个男同学有台相机,给整个班的同学提前拍了毕业大合照。
有人的大学生活才开了个头,而有些人的大学生活已经落下了帷幕。
“提前毕业回去的话,会被分配去做什么工作呢?”关月荷心里有股排解不出去的惆怅。
“进对外广播队、回部队担任外语教学老师、翻译……总之,服从组织安排就对了。”胜华拍拍她肩膀,笑道:“你这么好奇,要不……”
“哎呀!我得赶紧去澡堂了!”关月荷匆匆起身,招呼舍友们都早点去。
胜华同志,不仅仅是班长,还是招兵动员第一人!
但她已经是卓越服装厂的兵了,以后是要回厂里跟着厂长建设服装厂的。
“你别跑,我今天得给你做做思想教育。”
十几个女学员风一样地飞了过去,提前出发去澡堂的其他学生还是没能提前抢到位置。
舍友们来自五湖四海,总有些人不太习惯搓澡,但被搓几次也就习惯了。
“月荷,你们这儿搓澡的都得这么大力气吗?”
“还行吧。只有你们不嫌弃我力气大。”勤劳的搓澡工关月荷同志笑得停不下来的时候就鹅鹅鹅的,极其有感染力,澡堂里很快充满了千奇百怪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