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自行车被林听擦擦洗洗,带去附近的修车店修了下,就成了林听新的代步工具。
关沧海看到这辆自行车后面的车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关月荷读工农兵大学前买的自行车。
想不认得都难,关月荷当时有了自行车,显摆得厉害,生怕别人不知道。
“咋把你妈的旧车骑出来了?”关沧海自己以前舍不得换新自行车,对孙辈却是大方得很,说着就往内口袋掏出个黑色塑料袋,抽出三张一百,“去买辆新的。”
“多浪费啊,我不买。”林听一挥手,咻地一下就蹬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胡同口。
关沧海在后面提醒了几声:“慢点骑车!”
也不知道这娃听没听到,气得站在原地嘀咕道:“好的不跟你妈学,坏的一学一个准。”
骑自行车跟开飞机似的,深得月荷的真传。
有天,明大爷出门溜达,见着林听骑自行车买年货。
林听就多了个“林机长”的外号。
乐得林听哈哈笑,她连她爸妈的外号都给继承了。
今年的春节相比往年冷清多了,毕竟住这儿的人少了,新搬进来的住户还没和这儿的老住户熟悉起来,以往互相串门送炸肉丸子的场景,成了胡同里的稀罕事儿。
但时间不会因为谁离开、谁到来而停下脚步。
日子还是一天天地过,新邻居慢慢的,也处成了知根知底的老邻居。
搬出去的老邻居,也因为生活种种琐碎事,渐渐断了往来。
随着长湖街道上的地铁站修建完成,嘈杂的工程声音消失,手机上的日期转到了2007年10月。
这会儿的手机可不是大哥大那样的大块头,而是可以翻盖按键的小巧手机。
关月荷他们兄弟姐妹几个,大家凑钱给父母买了手机,还给他们开“扫盲班”,教他们怎么使用手机,争取跟上时代发展的脚步,学会用上新科技。
“外头发展多快啊,一天一个小变化,一年下来就是一个大变化。活到老,学到老。跟不上时代脚步的,就会变成老古董……”
“停停停!”江桂英赶忙打断叭叭叭的关月荷,嫌弃道:“别把你在外头那些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带家里来,我听得耳朵难受。”
“那我大点声?”
“我耳朵好着呢!”江桂英气得要拍她,没拍着。
旁边的方大妈扶了扶老花眼镜,翻出了随身带着的电话本,第一页是林忆苦他们四个的电话,第二页就是林听和小鱼的电话。
林大爷凑脑袋过来看,目光落在了林听的名字上,叹气,“我大半年没和我大孙女打电话了。”
一说到林听,其他三个老的就沉默了。
林听读完大学后又继续留校读研深造,读研后,打电话回来的次数改为了半年一次,去年过年也没空回家。
也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回来。
06年7月的时候,有几位同志找上关月荷和林忆苦,告知林听目前参与的项目需要保密,不能回家,也不能随便对外联系。
家里几个老的刚开始没少在家念叨许久没来电话的林听,念叨得多了就来气,甚至打算好等林听下次回来就揍她一顿。
两家的几个娃,也就林听是跑外地读书。
留在京市读大学的小鱼和瑶瑶倒是回得勤快。
用江桂英的话说,她们俩简直就是两只土匪。回家一趟,回学校时都拎着大包小包,恨不得连家里的米也打包带走。
这种话,关月荷只听一半。
要不是他们四个老的次次都准备一堆东西等着她们回来,不带走还不高兴,她们能当土匪?
想当初,林听刚收到通知书的时候,个个都说这学校好,年轻人就该多出去闯闯。
现在林听一年多没回家了,他们就又觉得去外地读书离家远不好。
关月荷次次找借口说林听学业太忙,而家里老人总联系不上林听后,心里渐渐有了猜想,也就不念叨了。
虽然他们心里惦记孩子,但一想到孩子是在做大事,心里头不知道多骄傲呢。
可惜啊,不能在外头显摆。
“不提这个皮猴了,回来了也是闹腾。”江桂英口不对心地转移话题。
“对了,月荷,你给我把小奇的电话抄下来。”
小奇?
哦,莫明奇啊。
谷雨毕业后进了法院工作,与莫明奇恋爱多年,终于定下来要在年后结婚领证。
关月华和谷满年也彻底认了,心想着好歹两家算知根知底,莫明奇被何霜霜教得很好,总比别人给介绍的靠谱。
不认也没办法,谷雨也是头大倔驴。
前几天,谷雨给她送喜帖,顺便问林听寒假哪天回来。
“日子定在年后,林听应该能赶上吧?”
“可能又不回来过年?!”谷雨皱眉,气道:“她翅膀硬了,等她回来,看我不收拾她!”
谷雨还想着让林听当伴娘呢,毕竟林听可是她关系最好的亲妹。
关月荷当时笑她:“细胳膊细腿的,你能收拾谁?让你多锻炼……”
“哎哟,小姨,我去给朋友请喜帖了。”谷雨捂住耳朵,莫明奇熟练地紧随其后,两人溜得极快。
一想到这儿,关月荷就觉得好笑。
还觉得有些怅然。
谷雨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她心里,即使谷雨都快三十了,也还是个小孩子。
她很能理解她姐和姐夫,哪天林听也带个对象回来,她的白眼能比她姐翻得更厉害。
想到这儿,关月荷翻出莫明奇的联系方式边抄下来,还给他们的手机上也添上了联系人。
正忙着呢,关沧海又问起她的事儿。
“忆苦都退休快两年了,你啥时候退休?”
林忆苦同志于2005年年底光荣退休,成了胡同里的林大爷,和许多退休大爷大妈一样,每天出门遛弯,伺弄小院里的花花草草,关月荷没别的事就准时下班回家吃饭。
家里老人年纪上来了,病痛不少,就数退休后的林忆苦操心最多。
他们这帮人,只剩关月荷和林思甜还在工作岗位上,其他人都退休了,回银杏胡同的次数也就多了起来。
林思甜是退休后又被医院返聘,现在是医院里的专家。
许成才两口子当爷爷奶奶了,退休后就忙着帮孩子带娃。
丁学文和陈立中这俩人退休后还专门回了一趟下乡的大队。
“急啥啊。”关月荷笑道:“等我快要退休了,我提前通知您,您在家给我搞个退休欢送会。”
“单位不给你办啊?”
“单位办的哪能和家里的比?您也不用操心给我送啥退休礼物,给我送瓶茅台酒也成。”
关沧海气得直哼哼,“你倒是会狮子大开口,这酒多贵啊!你家里囤的那两箱不够你喝的?糟心闺女,我过大寿也没见你给送一瓶……哎哟!”
江桂英掐了他一把,打断了他的话,“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喝喝喝,等你再活几年,你爱怎么喝就怎么喝,我不拦你,现在你给我管住嘴,多活几年,娃都还没结婚……”
关月荷幸灾乐祸地大笑。
她家里那两箱酒是跟着叶知秋他们一起囤的。
除了关月荷,其他几个都不是爱喝酒的人,囤酒的初衷,全是因为叶知秋认为这酒的价格还有得涨,而且酒放着也不会过期,就当是买房一样做投资了。
没想到,这几年里,茅台酒的售价节节攀升,外头的房子更是涨得厉害。
听说有人花上亿买四合院,关月荷震惊得嘴巴都合不起来。
还是瓜子王两口子有眼光啊,早年就花几十万买了个大四合院。
那会儿的几十万虽然是高价,但现在的上亿,几乎等于是天价了。
当然了,价值上亿的四合院那肯定是少数。可外头普通的四合院,也要好几百万呢。
总之,她这辈子是住不上四合院了,有个独门独户的小院住着,她也知足了。
—
2008年七月的最后一天。
关月荷今天打算自己下班。
“关部,车子在楼下等着了。”
“不用了,我爱人今天来接我。”关月荷把剩下的最后一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送给了与她共事多年的秘书。
办公室里属于她的个人物品已经都清完了,这里将会迎来新同志。
关月荷拎着公文包下楼,一路和老同事们打招呼。
仿佛这是很寻常的一个工作日。
但大家心里都知道,关月荷同志从此刻开始,正式退休了。
她在外贸部的二十八年,见证了国家外贸的发展,尤其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用火箭速度来形容外贸发展都不为过。
突然想起当初从秦老师那儿接到通知,让她毕业后到外贸部报道的场景。
秦老师语重心长的话仍历历在目,“国家正是需要你们的时候……”
无论是进入工农兵大学就读,还是后来读研深造,她都得益于国家当时的政策、国家的栽培,服从分配,去到需要她的岗位,是理所应当。
还给她分配到了这么好的单位……
她认为自己这些年对得起组织和领导的信任,在工作上没什么可遗憾的。
至于以后,那就要看下一代人的了。
关月荷脚步轻快,踏出了单位大门,一下子就看到了前面不远处等着的林忆苦。
他还挺懂年轻人那一套的浪漫,居然是带着花过来接她的。
等她下次见着思甜了,肯定要再说一次:“林忆苦可不是棒槌!”
“你抱着花,我载你。”关月荷把公文包往自行车车头一挂,就要抢过自行车,嘴上念叨:“退休了,改天我也要锻炼身体,你那老年太极班,我也要报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