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伴的碗里有肉,他们没有,嘴巴一张就要哭。刚张嘴就被巴掌给镇压住了,扁着嘴巴抽抽噎噎。
人多,都凑一起说话、哭闹,声音从嗡嗡嗡的蚊子声变成了电流滋滋滋的喇叭噪音。
林大爷开口前做了个深呼吸,喊了两次都没把说话声给压下去,额角的青筋跳了好几下。
张德胜眉头紧皱,站起来走到中间,气沉丹田,“大家静一静!听林大爷说话!”
在场唯一一个没捧着饭碗、坐人群后面的谢振华扯了扯嘴角。
院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林大爷正要发话,二号院里,二大妈朝这边喊道:“月荷!回来开会了!”
关月荷这才反应过来,三号院开会和她没关系。端着饭碗小跑回去,“来啦。”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院子又嗡嗡嗡起来。
林大爷:“……”
又是不想当管事大爷的一天。
张德胜再次出面让大家安静。谢振华也再次冷笑。
而隔壁二号院就安静多了。
常大爷六级钳工有本事,张大爷老员工有资历,一张嘴,大家都给他们面子。
关月荷觉得,每个院都应该设置两位管事大爷。三号院应该把红旗姐设成管事大妈,林大爷喊不动的,红旗姐的拳头喊得动。
哦,差点忘了,二号院还有个宋公安维持秩序,三号院没法比。
自从宋公安搬来,二号院已经快成长湖派出所银杏胡同分所了。
常大爷没多余废话,人头一齐就拿本子出来照着念。
其他院子也陆续组织开会,主题就一个——除四害。
炎热的夏天是苍蝇蚊子等害虫的繁殖高峰期,疾病传播比其他季节严重。每年六月一到,街道办就开始组织居民除四害活动。
各个院子的管事大爷大妈被喊去街道办开了动员会,再由管事大爷给院里的住户传达会议内容,并给各家划分负责的区域。
各家负责各家的屋子,再另外给划一块公共区域。关月荷分到的任务就是自家和后院水沟。
暂定这个星期天集体行动。
第二天上班,厂里广播也下了“除四害”的通知,由后勤处统筹,负责区域分给各个部门,厂里每一个人都要行动起来。
服装厂好的一点就是:不需要上交鼠尾做凭证。
汽车厂就不同了,不管是个人还是部门要交上去足够的鼠尾数量才算完成任务。
关月荷已经被叮嘱很多次了,要把在厂里抓到的老鼠带回家,她老爹要超标完成任务,为今年的“先进”加筹码。
不仅她的“鼠尾”有了安排,还要她把她同事的“鼠尾”也带回去。
关月荷先和厂办的同事预定鼠尾,又跑了销售科、采购科、房管科和工会,连她待过三年的一车间也没放过。
于是,关月荷连着两天下班都拎一牛皮纸袋的新鲜鼠尾回家交差,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在厂里人缘不错。
同行的许成才:“……”
赠送鼠尾的人缘。
难得下班时在厂门口碰上,两人一边走一边聊事情。厂里大部分工人都往另一个方向走,显得他们回去的路格外宽敞。
“找到租的房子没?”
许成才点头,又摇头,“找是找到了,我妈不同意我搬出去住。”
许大妈在家、在三号院的存在感极低,他家最有存在感的是许大嫂。
“你大嫂也不同意?”
“嗯。说家里挤一挤就好了,出去租房住浪费钱。”
“那你怎么想?”
许成才呼了一口气,“我去房管科申请宿舍了,下个星期就搬厂里去。”
至于家里人怎么想,他就管不着了。林思甜说得对,担心这个,顾忌那个,最后吃亏的都是他自个儿。
他爸看重大哥,他妈最喜欢小妹,二哥就不说了,不知道在新疆怎么样了,也不见有信回来,三哥走狗屎运被三嫂看上,三嫂家里把他给安排进了汽车厂的电影院当放映员。就他不上不下最倒霉,最后还是靠发小才有了现在的工作。
当学徒那三年就不说了,那点工资勉强够孝敬师傅。后来进了服装厂,刚开始上交大部分工资,大嫂和三嫂因为生活费的事闹翻,他爸就做主各小家都交十五块,他才能有余钱存起来。
多亏厂里今年前三个月生产任务多,他加班多,攒了一小笔钱,完全够他置办家当在外头单过。
虽然他也可以直接租了房子搬出去,但他找到的那房子离汽车厂近,万一他大哥把他房子当落脚点天天过去呢?
没结婚没分到房,就这么搬出去,被外人说嘴肯定少不了。到时他是有理变没理,人人都能说教他几句。
搬到厂里宿舍就不一样了,只说家里地方小,他给侄子们腾地方住,还能多加班。谁也找不出茬来!
许成才后悔没早点搬到厂里宿舍去,像月荷,搬出来住后把自己养得多好!
“早该搬出来了。”关月荷十分理解许成才,怕他动摇,当场帮他算一笔账。
“你一个人交十五块,你大哥三哥他们都有媳妇儿有孩子也才交十五块。你小妹交十五块,你妈再给她补贴十五块。冤大头只有你一个。”
“搬了出来,你以后每个月给几块钱,就当孝敬爹妈的。你放心,以后我天天在胡同里帮你宣传,虽然你不住家里不吃家里的,但你是银杏胡同第一孝顺儿子,每个月惦记爹妈,不等他们退休就开始给养老钱。怎么样,我这个宣传方向不错吧?”
许成才给她比大拇指,夸道:“关月荷同志,你就是宣传科流落在外的人才吧!”
“嘿嘿。”
她可没少听谢冬雪说工会帮忙调解的各种家庭矛盾,家里老人偏心眼怎么办?她也能说出个一二三的解决方案来。
走到一半,常正义骑着自行车从后头追上来,下车和他们一块儿走。
常正义前几天一拿到了高中毕业证,就去了防疫站办入职,现在已经上班三天了。
防疫站就在服装厂前面一小段,离得很近。
关月荷打量他的自行车,眼里的羡慕都藏不住了。
就这点上班的距离,常大爷和赵大妈居然给常正义买了一辆新自行车上班用!
常正义的新自行车比她大哥的新自行车还要贵,在银杏胡同出了个大风头。她大哥在家说了两天酸话了。
“你们有没有闻到股怪味?”常正义嗅了嗅,没忍住干呕起来。但另外两人都没什么反应,他怀疑自己的鼻子出问题了。
难道是今天在防疫站闻老鼠药闻多了导致的?
关月荷举起手里鼓囊囊的牛皮纸袋,“我老爹的指标。”
“什么?”常正义不理解。
“你们防疫站没下指标吗?要上交鼠尾啊。我们厂没这个任务,所以我们厂的鼠尾都赠送出去了。挺抢手的。”
“……”常正义像吃了苍蝇似的,后退两步远离关月荷,并弯腰呕了两下。
看着常正义飞快地踩自行车逃走,关月荷和许成才不约而同地嫌弃:“噫~”
不就是鼠尾吗?谁小时候没捉过老鼠交任务啊?
捉老鼠总比捉蟑螂强点吧?她最讨厌蟑螂这玩意。
两人走到一半,远远看到个带红袖章的,关月荷立刻往后退几步和许成才拉开距离,许成才也默契地加快脚步往前走。
这两年,男女关系愈发被盯得紧,走得近一些被逮住了,起码要被批评一顿。
关月荷有次和大哥去搬过冬的大白菜,走路不注意扭了下,她大哥扶她还被人拦住,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语录,然后让他们做检讨。
还好她妈过来得及时,并拉着人问亲兄妹扶一下怎么了,还让人做了检讨才能走。
她小时候,刚认识的男女同志还能搭肩搂腰跳舞,现在,拉个手都有罪。
—
靠着二闺女的“好人缘”,关沧海翻倍完成个人任务,关月荷也终于不用再追着同事要鼠尾了。
也不知道她在厂里荣获的“鼠王”称号什么时候能被大家遗忘。
谢冬雪笑得直不起腰,最后不走心地安慰她道:“到了九月十月大家闲下来的时候,你就又变成‘服装厂新任厂花’了。”
没错,关月荷同志因为有房有存款,现在被评为厂里的新任厂花(参与评选人数未知)。
说得直白点,就是结婚最佳人选。
等大家闲下来没事干的时候,就该又琢磨着给她介绍对象了。
关月荷撇嘴,给她介绍她就得去相看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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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各家去管事大爷那领六六粉,换上旧衣服,带上自制纱布口罩,风风火火地开启了今年的除四害行动。
“这有个老鼠洞!给我提桶水来!”
“孙大妈!说多少次了,不要往水沟倒屎尿,你看看这……yue,我……yue!赶紧清理!再有下次,罚你们去扫公厕!”
“太没素质了!必须罚!重罚!”
关月荷庆幸自家住在后院,同情和孙家临近的周家。
家家屋里屋外每个角落都喷了药水,味道太呛鼻,忙完后,大家就都站外头透气。
这个星期天是人最齐的,平时不怎么见到的小年轻都冒了出来。
白家那俩工作还没着落的兄妹也在吭哧吭哧干活。
“向红,快去帮你赵大妈搭把手。”白大妈推了推白向红,给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不动,着急地拉住她低声说了几句话。
赵大妈直摆手,连声说不用,三下五除二就把最后一点工作给处理了。看见白向红没动,大松一口气。
赵大妈心情挺微妙的。
她看上了月荷,最近没少去找江桂英唠嗑拉近关系,但江桂英一直不接话,说月荷年纪还小,要过两年再说。
她也觉得十八九岁就结婚是早了点,但这不是月荷太抢手吗……
她这儿等着江桂英点头,白大妈那儿就打上她家正义的主意。
现在城里头找工作不容易,不能通过招工进去的,就只能找人买了。
但买工作哪是容易的?她家还是老伴儿和大儿子寻摸了近一年、花了不少人情才给小儿子找到防疫站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