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荷道:“不至于,比这恼火的场面多了去了,咱也没出手。”
上次她被临时抽调去协助进出口管理处的谈判工作,对面是看着就很欠打的小鬼子,她和其他同事都能心平气和地说话,这次对面是华侨,起码看着没那么恼火。
但晚上回到家,林忆苦看她咬牙切齿地读外语资料,他看不懂那一串串的英文,但总觉得她正在骂人。
断电后,估计是心里的火气还没喷出去,睡不着,翻身坐起来,说要和他掰手腕。
不用猜,肯定是工作不顺利憋了火气。但他们俩都就工作的事情格外有默契,一般能说的,当天下班回来就说了,没提的就是不方便说,不用多问。
林忆苦很是无语,她坐在他身上,就这么和他掰手腕,看来是没打算让他有赢的机会。
果然,关月荷把他两只手都按在了枕头两边,心情畅快了,翻身下去又扯回了被子。
说完“睡觉”没两分钟,她就真睡着了。
要是真较真地掰手腕,她今晚但凡输一次,她可能得在炕上烙煎饼,炕头炕尾来回滚一晚上。
隔天早上起来,关月荷发现林忆苦偷偷笑她!
笑得真欠打,怪不得思甜好几次怂恿她揍他。
转眼就到了春节假期的前一天。
关月荷忙完手头的最后一点工作,就拎着单位发的米面粮油等下楼。
她还从门卫大爷那儿借了个纸箱,好把东西全堆箱子里,这样好载回去。
骑车到半路,瞧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熟悉的背影,看着怪心酸的,于是就蹬上前去打招呼:“老爹,明大爷,掉链子了?”
关沧海回头一看,是自己小闺女,摆了摆手,示意她别管他们,让她先走。
关月荷已经下了车,歪头凑到他跟前去细看,想去看明大爷,但明大爷已经把脑袋偏转到另一边去了。
关沧海对上小闺女圆溜溜的大眼睛,好气又好笑地把她脑袋推开,这家伙有时候真是烦人,怪不得老伴儿和大闺女老说她讨骂。
“您俩大雪天的在大街上抹眼泪,不知道还以为你们遇上啥大事了呢。”
“什么抹眼泪?那雪花净往我眼睛里吹,风刮得我眼睛难受!”关沧海急着反驳。
“对对对,今天的风大雪大。”关月荷敷衍着道。
不就是今天退休吗?这俩老头怪感性的。
关沧海和明大爷今天站完了最后一天岗,办完了退休手续。
他们都是51年进的五星汽车厂,在五星汽车厂一干就是将近三十年。在82年的新春到来前,他们的工人生涯也落下了帷幕。
俩老头骑车骑一半,改成了推着车走,慢悠悠的,细数过往的三十年。
数到一半,身后突然冒出来个关月荷,非要跟着他们一块儿推车走,说要听听老工人们的峥嵘岁月。
撵又撵不走,还能咋办?只能让她跟着呗。
“你们说啊,我听着呢。”关月荷跟调广播电台似的,还专门提要求说从头说起。
明大爷倒是还记得他们一家刚搬来时的场景,“我记得你那时候才过满月,跟只小老鼠似的,你爹怕你养不活,找我问能不能给留点肉汤带回家。”
话音一转,明大爷嚯地一声继续道:“一眨眼就长成了个大块头!有天我在胡同口看到你,我还问你爹来着,你们家月荷去肉站上班了?”
那年头,也就肉站的人能把自己养得壮壮的。
覆着一层白雪的街道上回荡着关月荷哈哈的笑声。
这俩老头一会儿互相揭短,一会儿又感慨起过去三十年见证了太多。
在这三十年里成长起来的关月荷,也有诸多共鸣。
与国家并肩前行的三十年,他们说的是五星汽车厂的发展历程,她想到的是她自己的成长。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明大爷抹了把脸,道:“不说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以后就是你们这代人的任务了。”
关月荷笑道:“这话说的,您和我老爹不说退休后还要发挥余热吗?您以后饭馆的招牌菜我都想好了,现在就等您的饭馆开起来了。”
明大爷哼了声,“我可没说开饭馆,我看就只有你嘴馋。”
顺便给关沧海告状道:“你也说说她,自己带菜上门找我做就算了,还拖家带口过来,不像话!”
关沧海当没听见,哎呀一声,“到家了,老明,改天你做两个下酒菜,来家里喝两杯啊。”
“多添一个啊明大爷,我也陪你们喝两杯。”
明大爷:“……”这爷俩都一个死德性。
中途多了个关月荷插话,他俩本来挺沉闷的心情不知不觉地就散了。
在胡同口挥了挥手,又各回各家去。
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下班,下次清晨依然跟随自行车大军上班去。
距离退休还有好多年的关月荷却没什么伤感的情绪,她现在又犯眼红病。
没对比不知道,五星汽车厂和卓越服装厂的节礼一个比一个丰盛,反正都比她单位发的多。
没办法,这年头,国营厂,尤其是效益好的国营厂,福利待遇就是要比政府单位好。
过来提前送节礼的谷满年道:“你现在回厂里正好,能赶上三月份春季广交会,咱们厂缺懂外语的人才。”
刚说完,就被关月华拧了下耳朵,谷雨在一旁鹅鹅鹅地笑他。
第135章 外汇券
除夕这天早上, 银杏胡同里的年轻人凑了一堆,纷纷跑去胡同口帮街道办的工作人员拉电线。
“今年街道办请人来放电影?”
“不是电影。”有大妈帮忙解释道:“是瓜子王那家,说晚上要把她家彩电挪到胡同口, 谁家没电视的,晚上都能过来看电视。”
瓜子王家里又多了台彩电, 尺寸比原来家里的那台更大。专门找了街道办的工作人员,说要给银杏胡同做回馈。
甭管人家什么目的,反正大家都能有电视看。
小孩们挨个院子跑,给今晚才开始首播的《敌营十八年》做宣传。
关月荷去二号院找罗桂芳拿早预定好的炒瓜子时,正看到赵大妈家的顺顺嘚瑟地跑到前院显摆,“我奶奶说, 我们家也要买彩电喽!”
二号院里的几个小的凑到一块儿哇哇叫, 也不管自家大人同不同意, 个个都把牛皮吹上天, 都说要买个比最大的彩电,比瓜子王家的还要大。
关月荷听得直摇头, 加快脚步往后院走,她以前怎么没觉得二号院的小孩特别多?
叽叽喳喳的,吵得脑瓜子疼。
“月荷姐。”
关月荷抬头,愣了下, 和罗桂芳笑道:“差点分不出来哪个是宝安哪个是宝宁了。”
“嗐!你忙着上班, 她们也不常回来,碰面少, 久不见了, 我这个当妈的都觉得脸生。”宝安和宝宁这两年营养足,个头蹿了一截,性子多多少少也有些了改变。女大十八变嘛。
旁边的赵大妈也正等着装炒瓜子, 见罗桂芳的三个闺女都在帮忙干活,心说别人家的闺女就是更贴心。
“宝安还要再读一年技校,宝宁今年是不是也要参加高考了?”
宝宁探了个脑袋进来,脆声回道:“赵大妈,我们学校是试点学校,高中改成三年制了,我还要再读一年。”
关月荷惊讶,“以后都得读三年了?”
“应该是吧。我们学校和机械厂子弟高中都是试点学校,其他学校应该也快改成三年的了。”宝宁继续道:“我们老师说我们以前学得不扎实,多读一年,能考上大学的概率大一些。”
“还有,以前没考上高中的可以先上一年高中试读班,现在取消试读班了,考不上高中的可以留在初中补习一年,要再考不上,就不能上高中了。”
现在改成这样了?
以前学生想考高中其实不难,升学考试不合格,还能进高中试读班读一年,再跟着上高中课程,基本都没大问题。主要是看家长愿不愿意送孩子上学。
但以前是大家条件一般,上高中花费也不小,更重要的是,高中毕业出来也不一定能分配工作。
现在不一样了,条件好多了,读高中还有机会考大学,眼看着汽车厂要搞中外合资造车,要是成了,肯定要招工吧?
但现在高中都不一定能考上了?!
赵大妈撇嘴,“咋都是汽车厂子弟学校做试点?小学也做试点,说明年开始要改成六年制。以后小学六年、初中高中三年,再加上大学,这得读十几年啊!”
她听着都觉得累得慌。
二大妈却乐呵道:“我们家聪聪要是能考上大学,读十几年就读十几年呗。”
聪聪是张超男和郝大仁生的儿子,二大妈没少拍大腿叹气,说张超男要是赶在普通工人也必须响应独生子女政策前多生一个就好了,省得郝大仁的爸妈老惦记着给聪聪改姓。
其他人纷纷跟上,“是这个理儿,辛苦十几年,读完大学出来能分配好单位。”
远的不说,屋里就有关月荷这个现成的例子。
她们以前还在私底下嘀咕呢,说月荷大学读了两年半、研究生又要读两年,加上小学初高中,这都读十几年,真够折腾的。
但现在再看,人家是折腾了点,但能分到外贸部去当领导啊!
林家和关家之前嘴巴紧,邻居们只知道关月荷被分配到外贸部上班,具体做啥的,也没人知道。上次关月荷上了报纸,才有人给扒了出来,人家现在都当处长了!还是正的!
就算不能分配去当领导,像谢振华那样,回到厂里当技术专家也很不错啊。
“对了,张德胜被分配到哪个单位了?”赵大妈忽然想起来,还道:“上次还有人找我们家老常,说想给张全斌介绍个对象,我看,人家就是奔着张德胜去的。”
但没一个人知道张德胜分配到了哪个单位。
关月荷早早装好了自己的那份炒瓜子,为了听八卦,愣是在罗桂芳家待了半个多小时。
要不是林忆苦找过来,她还能继续听,旁边的小桌子上攒出了一小堆瓜子壳。
他俩前脚刚走,康大妈后脚就道:“这两口子怪黏糊的,就是一个比一个忙,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要孩子。”
“人家要了孩子,你帮着带啊?”白大妈翻了个白眼,“人亲爹妈都不催,就你个外人瞎操心。”
康大妈讪讪,不吭声了。
赵大妈顺口就问白大妈:“你们家跃进谈上对象了,向红咋还没动静呢?”
“她不想谈我还能按着她脑袋不成?你有合适的,你就给她介绍介绍。”
白大妈说到这儿,想起来自己曾经还琢磨着让向红和常正义处对象呢。这些年过去了,常正义的大儿子都读三年级了,她家向红还没个对象。
“不聊了,回家准备年夜饭去。”
赵大妈皱眉,嘀咕道:“好端端的,火气说来就来,真是年纪大了脾气也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