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月荷的眼睛仍停留在手里的书上,直接问:“哪天去?”
想了下, 补充道:“我只有星期天有空。”
其他时间太忙了, 这不, 林思甜刚刚兴冲冲地过来找她, 打断她转圈圈, 一开口就是说汽车厂时隔多年再次举办联谊舞会的事情。
林思甜都没开始劝人, 三个发小之一的关月荷就主动答应了,心情大好。
“放心吧, 还早着呢, 国庆办。”厂工会要给工人同志们办活动,总不能选个工作日,还要腾出工人练习跳舞的时间, 于是就把时间给定到了国庆节。
林思甜过来时已经计划好了, “叫许成才和子兰一起去, 他俩搭档, 我俩也可以搭档。丁学文就算了,不喊他。”
主要是怕汽车厂的其他人看到了会给丁大妈报信。
关月荷翻书的动作一顿,“你不问问你哥去不去?”
“我昨晚问过了, 他说他今年的国庆都不能休息。”
行吧,她自从进了外贸部,就没有一次休息时间是和林忆苦重合的。本来还想着和他去跳个舞约个会呢……
林 思甜却道:“你俩天天躺一张炕上, 晚上下班回来, 你俩在家跳呗。还要我帮你们领计生用品吗?”
“……要。”
她和林忆苦商量过了,等她工作上手了再考虑要孩子的事情,不然怀了也顾不好孩子, 大人孩子都遭罪。
林思甜暗松了一口气,虽然林忆苦是她哥,但月荷和她做了近三十年的发小朋友,要是因为生孩子耽误工作,她也会觉得太可惜了,好不容易才进到这么厉害的单位……
“那谁也不去啊?”关月荷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陈立中。
“啊?啊,他和丁学文忙着挣钱,肯定没空。你说他们挣大钱是不是会上瘾啊?”
“应该会吧。但话说回来了,只要是正经钱,不挣白不挣。”
也就是她现在公职人员,不好利用自己的专业做导游,不然她有可能会在银杏胡同拉起个导游培训班,带领胡同里待业在家的大妈们为国家创汇出一份力。
“也是,既然总会有人挣钱,凭啥不是我们自己人。”林思甜笑道:“他们挣钱了,叫他们请我们吃饭。”
“对了,你之前说有家合资饭店正在建了,啥时候能完工开业啊?到时候叫那俩狗大户请我们去合资饭店吃饭。”
关月荷摇头,“什么时候建成不好说,但这饭店建来接待外宾的,想进去吃饭可能有点难。”
尤其是越来越多外国人来京市,市里就七家涉外饭店,不少外国人都订不到房间。建国饭店是第一家中外合资饭店,成立就是为了缓解京市接待外国游客能力不足的矛盾。
林思甜却盲目自信,“早晚咱也能进去吃饭,我倒要看看他们外国人吃的什么菜!”
外国人吃什么菜不知道,但她家今天要吃凉面!
“不是,你天天不是上班就是学习,你还有时间去学厨艺啊?”林思甜看她像看一头牛,江大妈说的没错,月荷就是天天一身牛劲!
关月荷翻了个白眼,把书往旁边一放,起身去屋里的抽屉拿零钱,再去厨房找大海碗和篮子,大手一挥,“走,我今天请客。”
林思甜一头雾水地跟着出门,然后沿着胡同一直往里走,拐进了九号院,直奔院子的西厢房。
关月荷熟门熟路地敲门,然后进屋、给钱,“全叔,要两碗大的凉面,啥都放,一碗多要点辣椒。”
全叔看了眼她身后的林思甜,也是个面熟的,应了声“得嘞”,就进厨房忙着去了。
全婶收了钱,还给她们上茶水,笑眯眯地招呼她们先坐着,也跟着进厨房去帮忙了。
全叔全婶唯一的孩子坐在门口的小马扎,看着是在玩玩具,实则是在把风。
过了十几分钟,关月荷拎着个沉甸甸的篮子从九号院出来,好些知道内情的都忍不住往她篮子瞟,但什么都没看到。
直到进了家门,林思甜才开口问:“到底咋回事?”
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传情报似的。
“全叔是明大爷的徒弟,他做的凉面最好吃。全叔大方,请我吃凉面。呃,也请胡同里的其他人吃。”
关月荷把筷子往她手里一塞,“对了,全叔只在星期天请大家吃凉面,你以后别跑空了。”
林思甜:“……”
这个借口真是稀巴烂,但这凉面是真好吃。
俩人一口接一口,吃了半饱,林思甜才感慨道:“全叔不在胡同口摆摊子真是可惜了。”
但想想也不可能,全叔是汽车厂的工人,全婶去摆还差不多,全叔要是去了,工会的人肯定要找他谈话。
只是大家没想到全婶的动作这么快,当天傍晚就在胡同口摆起了摊子卖凉面。全是做好一碗一碗的,就差拌小料了。
而全叔从头到尾没在小摊帮忙。
关月荷上屋顶换掉两片瓦时,正好看到银杏树旁边的小摊被层层包围,全婶笑不拢嘴,一边烦恼地叫大家排队,一边收钱添小料。
大家都想吃个新鲜,一听说有凉面卖,个个使唤孩子拿钱出去排队买。
江桂英正拿着钱和大海碗往里挤,得亏和她一起往里冲的有白大妈,一路扒拉邻居们,好不容易才挤到了摊子前面。
谷雨被娟娟紧紧拉着,想跟着挤进去又扯不开手,在人群外直跳脚。
真热闹。
看到江桂英一手端着碗,一手拉着俩娃回三号院,关月荷才顺着梯子下来。
胡大妈正端了碗凉面回来,看着她家的屋子直叹气。
“胡大妈,我家屋子招你惹你了?”怪模怪样。
胡大妈想了想,还是走过来,试图商量道:“月荷,你家那小房间出不出租……哎哎哎,先别走啊,你这闺女脾气真大,你先听我说。”
胡大妈没拉住人,但跟着进了屋,怕关月荷把她轰出来,赶忙道:“你家那小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要不租给我,我把对着墙外边的窗户再弄大点,做个小店?”
为了采光好,关月荷和林忆苦决定还是留着后面那扇窗。
谁知道,胡大妈居然看中了她家小房间的位置,想租来开店?!
真敢想。
要说位置好,那还是一号院门房的位置好,毕竟,只要住在银杏胡同里,只要出去,都要经过前面的门房,用来搞个杂货铺最好。
但住门房的那小两口刚搬过来半年,女同志还在坐月子,甭管是谁,再惦记人家的房子也不敢这时候上门结仇。
胡大妈被盯得有些发毛,尴尬地呵呵笑,“不成就不成呗,你这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怎么可能?我看您脸皮很厚啊,拿去炼油,下半年都不用买肥猪肉回来炸油了!”
胡大妈被气走了,走过前院时,一个不小心差点被门槛绊倒。
林忆苦晚上回来也吃到了凉面,看他吃得太香,关月荷没忍住,去橱柜里拿了块桃酥陪着吃。
“你说,咱们胡同以后不会变成美食胡同吧?”
林忆苦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眼期待,估计已经在想着以后不用去大老远跑外头的国营饭店了。
“目前发现的美食,只有全婶家的凉面。”
这话宛如一兜凉水泼下,关月荷清醒了,也是,这胡同里,除了全婶家的凉面,还有四家不咋样的包子早餐摊!
她光顾着惦记好吃的,以及忙着给胜华回信,完全忘记了和林忆苦说,她要和思甜报名参加汽车厂的联谊舞会。
晚上,看了电视、洗漱好、完成学习过后,关月荷正一边傻笑一边写信,惹得林忆苦好几次侧头看她。
忽然想起来他在南边的战友。
月荷说她大学的班长舍友终于给她回了信,嘀咕着说毕业后就断了联系,也不知道她这些年干嘛去了。
一个军人长时间不对外联系,也不说自己的工作生活,大概率是被安排去执行保密任务了。
有人过了几年会再回归到普通生活里,有人可能……
“林忆苦,帮我找张照片,就咱俩结婚摆酒时候的合照,我记得有一张是冲洗了两份,给胜华寄过去看看。”
她要给每一个断了联系又再次通信的舍友们澄清:她读书时候真没和长得得劲的邻居哥哥谈对象,但他们也确实结婚了!
林忆苦起身去翻书架旁的斗柜,提醒她不要再晃尾巴了。
关月荷没听进去了,他不知道,她的大学舍友们都是爱显摆的人。
她写了满满的五张纸,写满足了,一看时间,都快十二点了。
意犹未尽。
信还没寄出去,她就已经在期待回信了。
—
关月荷觉得,自己随口说的话是有点“好运”成分在的。
星期二早上,胡同口的早餐摊子有了大变化。
原来有足足四家早餐摊,现在许大嫂炸起了油条,陈大妈卖炸酱面,剩下的刘媒婆和另外一个大妈则还在卖包子。
陈大妈做包子一般,但炸酱面做的不错。许大嫂的炸油条……也还行,毕竟大家都缺油水,油炸的东西,它能难吃到哪儿去?把鞋底放进来也能炸得喷香。
关月荷觉得银杏胡同变“美食胡同”指日可待。
她比林忆苦晚出门,但还是和他一块儿出去买早餐,顺便送他出胡同口。
今天刚把人送走,又迎来了谷满年,以及坐自行车前杠小座位的谷雨、坐后座的娟娟。
二哥二嫂来电话说要接娟娟回去,她妈说孩子在哪儿都是玩,干脆就留城里玩够一个暑假,开学前再送回去。
于是,娟娟就这么留了下来。
这姐妹俩天天待一会儿疯玩,要么都住银杏胡同,要么都住卓越服装厂家属院,哪儿都混熟了。
一见到胡同口居然有卖炸油条,谷雨都馋得流口水了,嗷嗷喊着要买吃的给姥姥。
分明就是自己想吃!
真贼!
“很好吃啊!”她家对面的元宝端着一盘油条冲回家,嘴里还咬着一根,脸油乎乎的。
小孩只关心好吃的,有的大人则是关心这卖早餐的几家哪来的那么多粮食坐这做那?
出钱买到好吃的其他大人没好气道:“你管天管地,咋不去管前面的公厕干不干净?”
“你……呕,能不能不在我吃东西的时候说些脏东西?”
关月荷嫌弃得直皱眉,就是!吃还塞不住嘴?!管别人哪儿弄来的,人家宋公安都穿着制服过来买,那就说明没问题!
关月荷心里骂骂咧咧地出门上班,一路净挑阴凉处骑车。
“大爷,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