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有相机就好了,真该把陈立中这磨刀霍霍杀猪的模样拍下来,谁能想得到这人十年前还是个斯文贼爱干净的男同志。
陈立中高考前还说了,要是考不上,他就回京市养猪场问问看人家招不招工,他的一身本事不能浪费了。
“丁老师,你们知青点的同志还没来啊。”
“哎,我这就去通知他们。”丁学文抄近路踩着雪大步往前。
今天是这十年来最好的日子。
他终于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回城了。
丁学文心中越发激动,走了一小段就跑了起来。
“嘿!这丁老师,肯定也馋肉了。”
—
隔天,丁学文和陈立中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前往公社,大队负责赶马车的大爷早在大队部等着了,他们还没走近,大爷就挥了挥鞭子,“就等着你们了。”
没一会儿,大队长从大队部走出来,帮忙把他们行李绑到马车上,又给搭了个沉甸甸的包裹上去。
他俩想拿下来,根本犟不过大队长。
“老乡们的一点心意,你们在这待了十年,这要走了,老乡送点东西,咋不能收了?带着路上吃。”
大队长想了想,也没啥好说的了,就催着他们赶紧上马车,别耽误了买票。
“有空回来玩嗷!”
俩二十七、八的大男人眼眶红红的,又怕对方看见了不好意思,把脸各朝一边。
他们是六八年的十二月来的,也是这样一个飘着雪的天气。
没想到走的时候也还是雪天。
去公社开了证明出来,俩人在公社的国营饭店吃了碗面,又买了些馒头带上。
坐上前往县城的车子时,陈立中提醒他看车窗外的人,“你二侄子。”
丁学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看见丁显宗和他爱人各抱一个孩子从公社卫生所出来,估计是孩子生病了。
他们同在一个公社那么些年,一年到头也碰不上一次面,平时更不会当亲戚来往。
各有各的生活,碰上面了,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丁显宗没看到他,他也没打算喊人。
汽车也在这时候缓缓开动,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这趟回京真不容易,刚开始没买到票,又在火车站等了一晚上,第二天才买到。火车行驶的半路上还被迫停了几个小时,他和陈立中跟着下车去铲雪。
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他是盼着火车立刻开进京市火车站,又盼着这时间再慢点走。
心里近乡情怯的感觉让他这些天的归程,没一天是睡得踏实的。
陈立中倒是能倒头就睡。
他这儿度日如年,京市里等着的人,日子过得飞快。
—
“小关科长,你请假?”龙科长拿着她的请假条,看着觉得稀罕。
小关科长上一次请假可是为了打结婚证,还有什么事能和结婚一样重要?
关月荷打断龙科长的猜想,坦白道:“去火车站接个朋友。”
龙科长没再继续追问,在她的请假条上签了字,才道:“那肯定是小关科长交情特别好的朋友了。”
拿着签好字的请假条交到人事科时,正好遇上许成才也来交请假条。
人事科科长可是厂里的老员工,知道他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就开玩笑问:“你俩是去喝喜酒啊?”
“差不多吧。”
没有喜酒喝,但也是喜事一件。
根据丁学文发回的电报内容,关月荷和许成才请的除夕前一天的假。
但这天又是厂里发年货的日子,电报上写大概在早上到,他们肯定没法去领了。
许成才的还好,秦子兰可以代领。
关月荷想了想,就把领年货这事交给了两个妈,“今年的米面发两份,一个人没法搬。”
“服装厂今年福利这么好?!”
可不好嘛,车间里忙到她也去踩缝纫机了。
—
“睡不着?”在她再次翻身时,林忆苦终于忍不住开口。
“也不是。”关月荷又朝他这边翻身,被窝里的右手右脚全搭在他身上,“有点兴奋。”
林忆苦知道她和思甜、许成才要去接丁学文,与老朋友重逢,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这份兴奋在第二天早上出门时翻了个倍,林思甜跑过来喊她:“月荷,走啊!”
俩人裹得严严实实地出门,这天气不好骑车带人,他们要坐公交车去火车站。
“姑嫂俩去哪呢?” 邻居好奇。
俩人一致地嘿嘿笑,就是不说到底去哪儿。
还没到公交站,就看到许成才已经在等着了,正跺脚驱寒呢。
有点像小时候约好偷跑出去玩,每个人都找借口跑出门,再在约好的地方会合。
挤上了公交车,许成才才把怀里的饭盒拿出来,“子兰做的,你们一人一个。”
三个大包子,她俩不客气地伸手拿了一个就开始吃,剩下那个又被盖了起来。
公交车半途停了一段时间,急得他们三个动不动就往外探头看前面到底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到火车站了,才得知丁学文坐的那趟车还没到站。
“嗐!干着急了。”
来时的激动渐渐在等待中被抚平,三人找了个背风的地方等着。
他们三个近两年也难得有聚到一起的时候,一碰头,就有说不完的话和八卦。
“你小妹又和你大嫂闹啥矛盾呢?”林思甜很是好奇,“你大嫂昨天在家没少骂你小妹白眼狼。”
许成才发笑,可不就是翅膀硬了?!
“大宝没考上大学,也没分到工作,按政策,今年要下乡。大嫂想让小妹把工作让出来给大宝。小妹能肯才怪。”
林思甜啧了声,“你大哥大嫂也是白日做梦。我看你爸妈也有这个想法。”
许大爷两口子儿子多,稀罕唯一的闺女,不然许大妈不可能把工作给许小妹。
但这么些年下来,许老二下乡插队至今没消息,许老三两口子早搬了出去单独过日子,许成才也不着家。许小妹更是没想过把房子换到银杏胡同来住。
许老大夫妻俩就抓着以后养老的事说嘴,许大爷两口子琢磨着,确实也只能靠大儿子了,对许小妹也没了以前那份心。
但工作都到许小妹手里了,她可不会被什么孝顺不孝顺的话给架起来,想从她手里抢工作,那几乎不可能。
“孩子多了,就不值钱了呗。”许成才道:“我和子兰就要两个,以后管它政策怎么变,两份工作够给孩子接班就行。”
关月荷挑了下眉,她和林忆苦还说只想要一个呢。这样都不用担心一碗水端不平的事发生。
林思甜从小没这个烦恼,生孩子这事听着也觉得还遥远。
但她听认同许成才的想法,两个孩子就挺好,像她和她哥一样。
“那个谁,又来找你了?”
“你说周敬杭啊?”林思甜缩了缩脖子,往关月荷那边挪了挪,两个人贴一块儿更暖和。
“他爸妈找不到比我条件好的,反悔了呗。嗤,搞得好像我就只看上他了似的。”
周敬杭这两年里没心思谈对象,对她确实也还有心思,但她觉得不能吃回头草。
“一开始就不合适的,隔了两年也不会变合适。”林思甜看得挺开,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学习,没空谈对象。
“我们学校今年恢复高考招生,以后就没有推荐上学的事了,我们老师还说我们这届赶上了好时候。”
林思甜感慨道:“还是月华姐和丁学文脑子好使啊,毕业这么多年还能考上大学,我看见那数学课本就头晕。”
许成才拆穿她道:“你看见数学课本就晕也不是现在才开始,读初中的时候你就晕了一年。”
关月荷震惊,“你那会儿不是生病没法上学吗?”
许成才笑:“她一开始是真生病,后面半年装病呢。”
“什么装病?!我是真生病了,医生说我就得在家多休息!”林思甜恼羞成怒,不准许成才污蔑她,还道:“你以前把你大哥的裤衩子扔了我都没告发你!” !!!
关月荷再度震惊,还有这事儿?她怎么都不知道?!
“和你说过了啊,你转头就忘!月华姐说你满脑子只有吃的,没冤枉你。”
旁边的人看这三人刚开始好好的,说着说着就咋呼起来,默默地拎起行李去了另一边。
“别吵了,好像有火车到站了。”
得知是丁学文坐的那趟车,他们这才拿着买好的站台票进去接人。
关月荷第一次见火车站这么拥挤,一路往前全靠后面的人推着走,还得避开迎面走来的人群。
他们还没看到丁学文,但一下火车的丁学文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与人流逆向的三人。赶紧把手里的行李往地上一放,朝他们使劲挥手。
“我看到了!”关月荷一手扯一个,带着他们俩往前走去。
“等你好久了!”
“终于接到人了!”
“有话出去了再说,走走走。”
丁学文的感动才维持了几秒,但这三人半点不矫情,好像他回来只是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一下子就把过去十年不常见的陌生感给抹平了。
三个人,把丁学文带的行李分一分,丁学文身上瞬间轻松了。
“等等,还有陈立中。”丁学文没忘了还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