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服装厂是他家开的呢,下乡采购还得去他指定的生产队。你是不知道,那猪瘦不拉几的,拉回来我都怕塞牙!我看他脑袋长屁股上了!”谷满年气得额头都是汗。
工人们的情绪也越来越不好,尤其是到了十二月月底,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消息,说今年元旦只发一兜水果,车间里的工人就炸了。
乌泱泱一群人撸起袖子直奔劳副书记的办公室。
人太多,关月荷连楼道都挤不上去,站在楼下往上看,忽然听到砰的一声。
得,又坏一张办公桌。
没一会儿,保卫科的人全部出动,还叫来了长湖派出所的公安,足足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才勉强把闹事的工人给安抚住。
这次闹事的人多,不好追究,劳副书记有苦说不出,只能咽下这个闷亏。
但这次一闹,采购科的人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能按照去年采购了,你不知道,要按照姓劳的意思,我都怕改天被拍桌子的变成我们采购科。”
谷满年不满地哼哼了好几声。
闹这一出,厂里现有的领导终于明确地分出了两个派别。一派站在劳副书记那边的,一派是等着郑厂长回来主持大局的。
怪不得姓劳的能在厂里质疑这个、反驳那个,和他站一块儿的也不少人。
“小关科长,你又支持哪派?”
关月荷瞥了眼排前面的卫山河,“作为卓越服装厂的一名工人,谁有理我支持谁!谁能带厂里工人过好日子,我就支持谁!”
实际上,普通工人谁管你当领导?大家图的就是过好日子,有以往的好福利做对比,厂里又不是生产了衣服卖不出去,怎么福利短短一年内就越来越差了呢?
工人不闹起来才怪!
但抛开工人身份,只代表她关月荷自己的话,她当然是双手双脚支持郑行敏厂长了!
“小关科长说得对!谁带我们工人过上好日子,我们就支持谁!”
食堂里排队的工人听了,觉得有道理,握紧拳头支持小关科长。
“就是啊!把咱们日子越折腾越差的,就是我们工人的敌人!就不该坐到领导的位置!”
这样来自普通工人心底深处的呼喊不只出现在卓越服装厂,其他的厂矿单位,干部群众的声音层出不穷。
大家都只有一个想法:过上安稳的好日子!
那些运动搞来搞去,没见到把普通人日子给搞好,反倒是把好日子搞得一团糟。
元旦过后没多久,周总理逝世,人民群众陷入巨大的悲痛中,而上头有些人的倒行逆施加剧了这份悲痛,愤怒的情绪转变成了强烈的反抗行动。
林忆苦暂时离开学校,进到附近军区,今年没法回来过年。
但今年,大家也没往年过年时的喜庆。
七六年更加不平静。
各地的消息不断,哪怕是不关心政治的普通老百姓,也在这时候悬着心。
各种冲突、运动不断,一直到七月份,轰隆一阵响,京市人民的生活又被搅浑了。
发生地震的是唐山,但京市照样震感强烈。五星汽车厂的设备被震得移了位置,好几台机器出现问题。
许多老旧房屋倒塌,银杏胡同里自己搭建的、不牢固的杂物间,也倒了不少。
关月荷的洗澡间就塌了一块。
这都还算小事,大家一边在空地上搭棚子住,一边搞重建,互相交流打听到的消息。
“机械厂有个车间着火了,得亏发现及时!”
“这水电也不知道啥时候能续上,你们省着点用手电筒。”
“方大妈,你家思甜报名去唐山了啊?”
方大妈的心堵得慌,林忆苦离开学校半年了一直没消息回来,现在林思甜又响应号召报名医疗队,她嘴上说着支持,但架不住心里慌得很。
关月荷过来,瞪了眼问话的人:就你话多!
“方大妈,我妈喊您和林大爷过来一块儿搭伙吃饭,别忙活了。”
街道办组织大家在外面空地待着,不能回家,各家都是搬小炉子在外头做饭,人口少的就互相搭伙,这样能省煤炭。
在外头住了几天,难免有人唉声叹气,“这日子,啥时候能过去啊?遭罪!”
尤其是收音机里的广播不断,地震前方的消息不断传来,大家又想知道情况,知道了又情绪低沉。
情绪不好,惹得人也心浮气躁的,不少人一点小事就能吵起来。
平常最没存在感的陆昌和卢艳这两口子,因为棚子搭建的地还闹红脸了。
二大妈叹气,“他们非要挨着银杏树那地,街道办的人说不安全,叫他们挪一挪。我看啊,他们就是心里堵着气,趁机发泄呢!”
抬头一看,谁心里没堵着点气?
关月荷也心闷,找不到发泄口,就加入重建队伍里,埋头吭哧干活,心里才好受了点。
关月荷对于七六年的印象,总觉得这一年大半时间里是灰蒙蒙的、压抑的、担忧的。
一直到十月底,才等来了乌云散开、万里晴空。
林忆苦离开学校大半年,照理说还差一个学期的课程,应该要回去补上的,但他还是拿到了毕业证,传回消息说年底就要调回来了。
这是关月荷在今年收到的第一个好消息。
方大妈悬着的心落回了一半,看完信后,背过身去无声地抹眼泪。
关月荷本来笑得挺欢的,眼眶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接着,郑厂长在经历暂停工作、调去工业局管档案后,终于又接到新的任命——担任卓越服装厂厂长。
这是今年的第二个好消息。
关月荷得知消息的当天,特意去食堂打了个小炒,叫上她的几个朋友,这顿饭吃得她扬眉吐气。
下班在厂门口遇上劳副书记时,关月荷的鼻孔都要朝天了,气得劳副书记牙痒痒,但又拿她没办法。
“小关科长,哎哟,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关月荷没想到厂长回来上班的第一天,就让她先在大门口遇上了!
小关科长立刻站得直直的,“可能有长一点点。”
好消息应该是接二连三地来的,有了“二”,“三”还会远吗?
关月荷站在重建的公厕前叉着腰排队。
没错,银杏胡同的公厕又重建了。
谁能想到,公厕还会被震塌呢?!
但也有好处,重建后的公厕规模变大了,还给换了个地儿,换到胡同口左边再往前的空地上。
虽然现在破了封建迷信,但大家觉得,这公厕多少有点玄乎,个个闭口不提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只说这块地小了,换个宽敞的建个大的。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新公厕。
她又踮脚去看前面的人,“咋那么磨叽啊?老半天都不挪动!”
“月荷!关月荷!”
关月荷回头一看,是今年的第三个好消息回来了!
队也不排了,拔腿就往后面冲,冲过去,一下就把林思甜整个人直直地给抱了起来。
还好,七六年的小尾巴是高兴的、欢快的、团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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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吃你做的木耳馅的素菜包子,还要吃你做的红烧肉!”
顺利回来的林思甜仗着手臂上多了一道长疤,在自己家和关月荷家作威作福。此时正躺在关月荷炕上,翘着二郎腿点菜。
激动兴奋、心酸过后,关月荷现在没多余的感情了,一一拒绝她的点菜。
“木耳没了,等丁学文寄回来再说。”
“肉票也没了,等下个月吧,还有几天就元旦了,我们厂肯定发肉。”
说到元旦,关月荷诚挚邀请林思甜去参加服装厂的元旦汇演。
“我今年被评厂优秀工人,你也去捧场。”
见林思甜不怎么感兴趣,关月荷又砸出个大消息,“厂优秀工人能得到一张电视机票!”
第76章 电视机
被关月荷邀请来参加厂里元旦汇演的, 除了林思甜,还有二号院、三号院在家闲着的邻居们。
许成才帮忙给占的位置,看了眼江桂英和方大妈坐好, 又见礼堂门口的胡同邻居们,乐笑了。
“怪不得月荷理直气壮地和我们说,她不是瞎嘚瑟的人,这次评上厂里的优秀工人, 都没在胡同里显摆。”
“哈哈,她呀,她不显摆才怪!”林思甜道:“换成是我, 我能比她嘚瑟一百倍。”
那可是电视机票啊!
目前为止,银杏胡同拥有电视机的, 仍然还是只有周红旗一家, 大人小孩都喜欢上周红旗家看电视,元宝在小娃娃堆里神气得很。
“话说,月荷这个优秀工人是怎么评上的?”她光听月荷三句不离“厂优秀工人”这几个字,但忘了问月荷是做什么大好事了。
许成才看了眼周围, 才和林思甜小声透露道:“月荷八、九月那会儿厉害着呢, 和厂里副书记拍桌子坚持要整个厂搞大检查排除隐患, 得亏检查了,不然我们厂仓库里的东西要被老鼠偷完了。”
林思甜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嘲讽道:“这老鼠也是够贪心的, 也不怕把自己给噎死。”
“我看这老鼠不噎死也得完蛋。”许成才抬了抬下巴, 示意林思甜往前看, “我们郑厂长回来了。”
早早就过来占位置的白大妈更激动,见着郑厂长就赶紧挥手打招呼。
许成才道:“我们厂长一回来,就说要建新的工人宿舍, 分房名单也出来了,白向红有份儿。”
要不为啥郑厂长一回来,大部分工人就欢呼呢?哪个领导能带着大家过好日子,大家心里清楚得很。
“你们厂的男报幕员还是这位男同志啊?”林思甜都震惊了,“这得有六年了吧,你们厂就没新的厂草?”
许成才无奈地嗐了声,“这不是黄文林同志群众基础深厚嘛,厂里大部分女同志都投他的票,别的年轻男同志冒不出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