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懂医的,要么是中医,要么是成分有问题被打压的人。但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真的懂医就行。
他们卓越服装厂的工人同志都怕了,现在有点头疼脑热都只往工人医院去,之后再回厂里报销。
厂医务室连收支平衡都难维持,怪不得次次开会都被单独拎出来批评。
“那个贾医生不会被安排去其他单位的医务室,或者去乡下当赤脚大夫了吧?”
其他人也忽然想到这个问题,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可怜哪个单位 或者哪个生产大队。
很快,关月荷就知道了。
六月底,二嫂李秋月顺利生产。家里其他人不是因为汽车厂最近赶生产加班,就是没法出远门。关月荷陪江桂英回了趟老家。
二哥笑得像个二傻子,喊她进去看小侄女。
“抱一下没事的。”
关月荷使劲摇头拒绝,还是坐在床边看。
陪二嫂聊着聊着,二嫂提到生产队最近的大事,“公社分来的赤脚医生,给人和畜生开的药都分不清,被队员们打得跑回城去了。”
关月荷开玩笑地随口一问:“不会是姓贾的医生吧?”
“真是啊?!”
倒霉大队找到了,是她老家。
第64章 下乡
关月荷从老家回来, 不等她和谢冬雪他们说贾医生被打跑,就先从计划科的同事那听到了贾医生的最新消息。
“听说托了关系去了乡下当赤脚医生,想混两年等风头过去了再调回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被人打跑了!”
另一个同事拍手叫好, “想打他的人多了去了, 还是咱老乡们爽快。”
知道贾医生没本事,直接就把人揍了,大快人心啊!
“被打跑回城了,然后呢?他不会还要去生产队做赤脚医生吧?”
关月荷想着,别的生产队可不一定像她老家那样,知道人不对劲就敢挥拳头。万一他去了个全是面团人的生产队呢?那得祸害多少人?
“应该不会了吧,咱厂里给卫生局写了举报信,要求撤销贾医生的行医证。”
“那就好。”
说着说着, 大家聊到了自家亲友家孩子今年也要下乡, 就道:“说不定还有可能会分到这个大队去。”
一转头, 关月荷下班回家, 就听到邻居们说,丁老五分配的下乡点确定了, 就是她老家丰收生产队。
不仅是丁老五,还有她小弟关爱国, 和周大嫂家的宝玉。
关月荷顾不上笑了,忙问:“关爱国和宝玉不都是厂里的学徒了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厂里三月份出了新规定, 必须五级工及以上才能带学徒, 且只能收技校毕业出来的学生。
但在规定出来之前, 关爱国已经高中毕业, 且进厂做了近一年学徒了。而周红旗则是消息灵通,赶在厂里新规定正式发出来前,让宝玉提前办了毕业, 现在在厂里当了三个月的学徒了。
一直以来,学徒就相当于是个临时工,虽然工资领得比临时工还少,但也是一份工作啊,怎么还算在下乡名单里呢?
“这厂里出的新文件,说前些天组织全厂这两年的学徒进行考试和技术摸底,不合格的全部开除。今早出了开除名单,下午工会和知青办的人就上门作动员了。”
这意思就是,关爱国和周宝玉都没合格,所以都上了开除名单。
而且,知青办都把下乡地点给确定了,分到了她老家。
她都不知道该说关爱国是倒霉还是好运气了。
想了想,关月荷直接推自行车去了三号院,屋里只有江桂英的叹气声。
关爱国耷拉着脑袋坐在小板凳上,大嫂和伟伟静静都没吭声。
“妈,到底啥情况啊?”
江桂英又重重地叹了声气,前因后果说了遍,和她在胡同口听到的差不多一样。
说完,又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关爱国,“厂里让他们也参加了考试,比其他人降低二十分录取,要能考得上技校,就破格让他们入学,偏偏他就考不过!”
才创办的技校今年才开始招第一届学生,按理说,是只收初中毕业的学生的。
学生参加中考,要么考上技校,要么考上厂里的高中,要么接班,再要么就是下乡。
厂里给了这些学徒机会,还降了分,再考不上,被开除了想闹也不全占理。
关爱国小声地辩解了句:“我都毕业大半年了,周宝玉不也没考过?你们不知道那题目多难,技术考核我都能排前面了,只有考试拉了后腿……”
而且,题目难就不说了,录取的人少,竞争对手还有其他几个厂的厂子弟,他觉得自己真的尽力了。
他又不像大姐学习聪明,谁知道厂里临时搞这花样?他还委屈呢!
关月荷本来想过来安慰两句,但看关爱国一副“都这样了,下乡就下乡呗,反正我回老家,和在自己家一样”的无所谓表情,她觉得什么安慰都多余。
她推车回二号院。
二号院这边又是不一样的气氛。
周大嫂气得面红耳赤,站在自家门口骂汽车厂领导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不照顾自己厂的厂子弟……
周大嫂身后的宝玉不好意思地冲关月荷笑笑,等关月荷推车回了后院,她才扯了扯周大嫂的衣摆,小声道:“妈,咱回去吧,别说了。”
周大嫂回头一看大闺女,心里又生气又为大闺女委屈,忍不住拍着大腿,哭喊道:“怎么就全尽着我们孤儿寡母的欺负啊?!”
听到的人不少,大家都顺着话骂厂里领导脑子进水,就该给特殊的家庭多些照顾。
汽车厂的工人陆续回来,常大爷站自家门口叉腰听着,也跟着叹气。
赵大妈手里的擀面杖戳了戳他后背,朝前院抬了抬下巴,“厂里就没个说法?桂芳家的情况,怎么也该有点优待吧?”
常大爷拉她回了屋,才道:“怎么没优待?不然你以为为啥他们几个能分到老关他老家的生产队去?地方不算远,有熟人,他们去了不至于受欺负。”
至于别的,要个个都找领导说困难,谁家没点困难?顾了这个就得顾那个。
赵大妈不耐烦听他的大局观、大道理,反正她也觉得厂里这样太过一刀切。
“周工当时可是在岗位上出的事,桂芳这些年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多难!终于没婆家的人闹了,才刚过三四年好日子,眼看着宝玉也要进厂工作了,又来这出……是我非得端着周工的照片上工会讨说法去!”
“宝玉家情况不好给优待,爱国当了一年学徒被开除给优待,那丁老五是怎么回事?他凭什么就被优待了?”
“他家下乡了三个,再给他分到犄角旮旯里去,丁大妈得拆了工会。”
“哼!我就说桂芳得去闹!”
常大爷头疼地拉住她,“这时候你可别去火上浇油了。宝玉现在下乡了也好,能在乡下挣份口粮,以后厂里的招工,她更有优势,比在厂里工作几年还是学徒强。”
“你这话说得轻松,你伸手就有口粮了?活不要干啊?”
“嘘!嘘嘘嘘!你小声点!”
“别扒拉我,看见你就来气!还有你!”赵大妈的怒火一下子就转到了默不吭声的常正义身上,“水缸空了没看到啊?等着你媳妇儿大肚子去拎水还是等我啊?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隔壁家的关月荷听完,叹了声气,也才想起来自家的水缸空了。
第二天傍晚,从干部培训班顺利毕业的关月华也带谷满年回家了。
“人齐了,那我就说了。”关沧海道:“我和你们妈商量了,也问了爱国的意见,暂时不给他接班,下乡待个两三年看看情况。要是能通过招工回来最好,不能的话就回来接我的班。”
“爱国下乡呢,就让他住你们大伯家里,我的工资拿一半出来,分两份,给你们大伯一份,管爱国的吃住,剩下一份就给爱国自己存着。”
其他人还没说话,关爱国就率先应了下来,“我同意!”
他老爹一个月五十块钱工资,一半的一半给他,那就是十二块五,还不用另外交伙食费,比当学徒拿到的钱还多!
这事怎么定,轮不到关月荷发表意见,既然关爱国自己觉得好,她更没话说了。
但关月华想得就更多一些。“之前说了毕业就让接班,爹……”
“你也不用想多,爱国去乡下锻炼两三年对他也是好事。晚点接班不影响他,倒是对你影响大。”
“啊?为啥?”关月荷没听懂。
江桂英才道:“工会领导昨天上门做动员的时候说了,咱们家几个孩子,没一个下乡的,不是独生子女家庭,不符合政策。”
关月荷细想,确实也在理。
他家工人多,还个个都不下乡,要是有人故意找茬,这就是一个攻击点。
但对大姐有什么影响?
关月荷话没问出口,自己就想通了。
大姐拿到了培训班毕业证回来,现在被列为提干备选人,之后厂里空出来了新的干部岗位,就极有可能是她被提拔上去。
而甭管是哪个单位,被选拔提干的人,除了看工作表现,还要看家庭成分、对组织是否拥护等等。
她家里没有响应国家号召,支持知青上山下乡工作,这就有可能会在考核期被淘汰下来。
想得深一点,要是和她竞争的其他人不满,人家一个大字报贴厂公告栏,她别说这次提干不通过,以后怕是都不会再有提干机会。
关月荷还想到了自己,要是朱大姐提醒的是真的,她或许明年就有提干机会,到时也可能会被影响到……
屋里就这么安静了下来。
关建国这时开口,主动提出自己以后往家里交二十五块生活费。
家里之前定规矩,大人交五块,小孩交两块,这几年里开销增加,就增加到了大人交六块,小孩交三块。
上班的人中午那顿在厂里吃,按这个数交生活费,其实不算少。
关建国提出多给生活费,相当于连着还在肚子里的娃也给算上,五口人每人交五块钱。加上他现在在运输队常往外跑,时不时给家里带吃的用的回来,折算下来也算贴补不少钱。
“我现在活多,工资加补贴也不少,给家里多交点生活费是应该的。”
林玉凤也跟着开口,“建国和我商量过了。爹,妈,以后我们就往家里交二十五。”
关月荷眨了眨眼,悄悄瞟了眼大哥大嫂,真稀奇,难得还能听到他们主动往家里贴钱。
但细想下这两年下来的一些变化,又不觉得稀奇了。
大哥跟着跑长线运输,光是工资和补贴加起来就比老爹的固定工资高。现在混熟了路线,运输队的队长还是他师父,南来北往的路上悄悄倒卖些东西,也能挣上一大笔。
手里的钱和物资多了,不用争抢了,自然舍得给家里弟弟妹妹们分一些,也舍得帮衬家里了。
“你们商量好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