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陈逐看到的只有他身边的这个人。
当最精彩的华彩在夜空中尽情绽放时,当所有人为之欢呼雀跃时,陈逐说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林孟随。”
——你就是我唯一的喜欢。
第55章
林孟随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林正声和医院的关系不必说, 院方安排的是单人监护室,室内有个小隔间,隔间上半部分是一面玻璃, 家属不能进去探视,但可以透过玻璃看望。
陈逐就在狭窄的隔间里守着, 寸步不离, 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都不肯。
谢嘉昀软话硬话都说了, 没用。陈逐也不吃东西, 人跟个机器人似的, 就知道看躺在病床上的林孟随。谢嘉昀怀疑他晚上也不会去睡觉。
等到第二天, 进来的护士和医生闻到陈逐身上的异味忍不住皱眉,连孟昭都说让陈逐去整理一下, 陈逐还是充耳不闻。
直到晚上,陈逐的奶奶来了。
张素青一得知消息,当即订了最快回国的机票,一刻没歇。
看到奶奶时, 陈逐终于有了些反应, 他垂下头, 沉默许久, 而后一只手捂住眼睛,一只手紧紧握成拳头, 整个人无声虚弱地颤抖着。
“小逐。”张素青上前抱住陈逐, “好孩子,没事了。西西一定会渡过去的,一定会的。”
说罢,陈逐绷着的那根弦也终于断了, 人昏过去,迷迷糊糊之际,被医生强行拖走输了半瓶葡萄糖。
醒来之后,陈逐又去守着林孟随。
谢嘉昀忍无可忍,要压着陈逐去清理,陈逐强硬反抗。谢嘉昀真没招儿了,气得随口瞎来了一句:“你照照镜子去!丑死了!人家护士看了你都害怕!”
此言一出,效果神奇,陈逐居然同意了。
二人来到医院外的快捷酒店,陈逐迅速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又赶回医院。
熬了三天。
这七十二个小时对陈逐来说,比七十二年还要漫长。
说不尽的恐慌和担忧,杂糅着希冀祈求,一颗心就跟在油锅上反复烹炸一般。他想,这大概是他人生中第三次至暗时刻。
这样的时刻如果再让他经历一次,他恐怕会就此沉陷,无法战胜。
林孟随转到普通病房。
医生说最危险的时候已经过去,接下来只要人醒过来,慢慢调养就是。
所有人舒了半口气。
林孟随的领导——电视台主任和工会同事,来看望过一次。当时林正声和孟昭都不在,陈逐让二位长辈回去休息了。领导是陈逐接待的。
主任看陈逐的态度和行为,确定了台里的八卦,只不过和传的不太一样,这看起来更像是云筑科技的老板离不开小林。
主任说了些场面话,工会也送上慰问水果和鲜花,没待多久就走了。
之后,苏小优也来了。
所有人里,属苏小优最自责。她后悔让林孟随陪她去荷城,没有这趟,就不会撞上神经病,也就没这一劫了。
提到池丽娟,陈逐主张依法处置。
尽管他了解完所有事后,知道池丽娟也是不幸的,唐家和纪家的恩怨是本理不清的旧账,判定不了到底谁对谁错,谁又更惨。但不管如何,这些都和林孟随不相干。
精神病不是免死金牌,池丽娟完全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杀人报复,不能放过。
林正声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那句话,这是一本旧账、烂账。池丽娟如此,都是以前种下的果。造成这一局面的原因,有孟映、唐若意、唐致礼、纪临……有许多人。只是最后还了这笔账的,是林孟随。
“听陈逐的吧。”孟昭说,“咱们不欠纪家的,没道理让女儿承担。”
傍晚,张素青又来看望林孟随。
她吩咐家里的厨师做了营养餐也煲了汤,一并带过来,让林正声夫妇和陈逐好歹吃些。
林正声惭愧,这几天真是过得都糊涂了,六神无主,居然让长辈这么操心奔波。
张素青说:“这点事哪里谈得上奔波?只要西西快点醒过来,我也就踏实了。”
孟昭称张素青一声张奶奶,这两天,她听老人叫过几次女儿的小名,这会儿稍有闲暇,便问张奶奶是很早就见过西西了吗?
张素青侧头瞧了眼,套间的门关着,自家孙儿还在里面守着,一时半会儿不会出来。
张素青轻轻一笑,说:“孩子上学那时,见过几次。”
第一次撞见,两个孩子在小区附近的公交站牌那里站着,各自低着头不说话,唯一显眼的,是男孩红透的耳垂,还有女孩羞粉的面颊。
她问孙儿这姑娘是谁?男孩子嘴硬不肯说。
后来又撞见一次,小姑娘倒笑着主动向她问候,还说——
“奶奶,您叫我西西就好。我是陈逐的同学。”
张素青活了大半辈子,自认有些识人的眼力,她当时就觉得面前的小姑娘机灵漂亮,大方得体,更关键的,是真诚。
而这世上千金易求,真情难得。
所以,张素青没有老古板地一定要两个孩子断绝来往,只是多次叮嘱孙儿,西西是女孩,男孩必须尊重女孩,爱护女孩,绝对不能做出任何伤害女孩的事情来。
陈逐说他知道。
“你们一家后面是不是去国外了?”张素青问,“还是西西去国外了?小逐没和我说。但是高三下学期后,我没再见过西西。”
闻言,林正声和孟昭对视一眼,心中各有异动,张素青也没追问。
当年,林孟随不告而别,在外人眼中,陈逐并没有多少变化。他继续上学、念书、等着高考,成绩一如既往地稳坐第一把交椅。
只有亲近的人才能感受到陈逐变了,变得对外界更加缺乏关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变得眼里无光。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陈逐也长大了。
张素青对他的人生规划很放心,不会过多干涉,一切都由陈逐自己决定。能令张素青感到忧虑的,也就是陈逐的感情问题。
陈逐大二开始有了些积蓄,会定期飞英国。他没说他去英国干什么,但张素青能猜到,他是去找人。而每一次,他也都是无功而返。
博一那年,陈逐又一次一个人从海城回到北城。
家里做好了饭菜等他,他进了门叫了声奶奶,然后说自己没什么胃口,在飞机上吃过了,就回了房间。
张素青没有逼问,将饭菜预留出一部分,想着等他饿了,自然会出来吃。
老人大多有起夜的毛病,凌晨三点多,张素青从卫生间出来,发现门缝下面隐隐有光透出来,她打开门出去瞧瞧,发现陈逐一个人坐在厨房的地上,脚边歪七扭八的都是啤酒罐。
“小逐。”奶奶叫他。
陈逐过了几秒才有回应,他想站起来,但因四肢无力脑袋眩晕又颓废地倒了回去。
张素青过去蹲在孙儿身边,摸摸孙儿的脸,说:“怎么了?和奶奶说说。”
陈逐垂着眼,和许多时候一样,睫毛盖住心事。
张素青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还忘不了西西?”
西西。
陈逐手指惊颤了两下,他依旧不想回答,可压抑沉寂在内心深处的感情为着这两个字喷涌而出,他根本控制不住。
“忘不了。”他声音沙哑,别过头,“永远都忘不了了。”
张素青握住孙儿的手,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陈逐忽然又说:“奶奶,我今天见到一个和她背影很像的人。”
那一刻,喜悦、期盼、忐忑,各种情绪堵在陈逐胸中,他拨开人群向那个背影跑去,待离得近了,又猛地止住脚步,不敢上前。
他不知道这是近乡情怯,还是害怕又一次面对失望和落空,复杂的感情像是拔河绳子的两端,拉扯着他。而就在他迟疑的这几秒钟,女孩身边来了一个男人,男人搂住女孩的肩膀,两人亲密无间,说说笑笑走了。
陈逐也看清了,那人不是她。
可那一秒却有莫名的恐惧铺天盖地袭来,几乎将他吞没。
陈逐摇摇头,语气无力:“我找不到她……怎么都找不到她。她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以前,陈逐只一个目标:找到林孟随。
可现在,他又怕找到她。
他怕找到她时,她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人,到那时候,她看着他,礼貌地笑笑,说一句不痛不痒的“好久不见”,从此,把他彻底归为过去,归为不再有交集的陌生人。
“奶奶,我该怎么办?”
陈逐问出这句话,让张素青一时恍惚。
上次孙儿这么问,还是他的妈妈离世后,他蜷缩在床上的一角,红着眼睛,问她:“奶奶,我该怎么办?我好想妈妈,我想妈妈回来。”
那时,陈逐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
张素青上前抱住孙儿,拍着他的背,告诉他:“继续找,然后面对。”
或许有一天,你找到了,但结果却不是你想要的;又或许在某个瞬间,你自己突然就放弃了,不再寻找;再或许,你永远都找不到她了。
可还或许,你找到了她,达成所愿。
“西西?西西?”
病房里传来声音,张素青他们立刻放下筷子进去。
孟昭请陈逐先让一让,她站到了床边,握住女儿的手,一声又一声唤着她,林正声也是如此。
林孟随听得到他们的声音,就是睁不开眼。
她憋着一口气,非要睁开不可,然后一个用力,她以为的很用力,实际只是动了动眼皮,她的眼球便被光线刺激得有些难受。
林孟随皱着眉,身边全是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独独没有那个人的。
她心里更急了,终是睁开了眼。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孟昭,她一下觉得安心了,像小时候一样,叫了一声:妈妈。
孟昭哭着应和,说妈妈在。再来是爸爸,林正声也说他在。
父母在,孩子就永远有安全感。
林孟随笑了笑,然后去寻那人,寻了一圈,孟昭会意,侧开身让位,露出站在她身后的陈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