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
林孟随跳车的心都有了,她快速和郑征说:“抱歉,我这边有点事。回头联系你!”
“嗝!”
林孟随挂了电话。
她用憋气大法试图让自己停止打嗝儿。
无奈这种方法一个憋不好就会“撒气”,陈逐就看她的脸一会儿鼓成只海豚,一会儿又凹回去。
反复几次,面颊由红转粉,由粉转红,像支颤巍巍的花骨朵。
陈逐别过视线,嘴角不经意扬了扬,问:“想好吃什么了吗?”
林孟随尴尬死了,跟他说话前先捂住嘴。
陈逐看她:“不吃了?”
“吃。我吃……嗝!”
“嗝是什么?”
“……”
林孟随眼睛都憋红了,盯着陈逐,又怨又气。
而盯着盯着,居然不打嗝儿了。
林孟随舒了口气,她想起郑征之前说的义卖活动上卖的关东煮,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
“宿管阿姨做的那个?”陈逐看看时间,“应该还有。”
“就是不知道卖不卖‘嗝’。”
林孟随:“……”
我听不见。
*
今晚是义卖的最后一天,场面远不如最开始热闹。
东西都卖的差不多,留到现在的,想来也不大会有人看上。
可林孟随喜欢“浪里淘沙”,她举着一杯关东煮,流转在各个摊位,想找出个沧海遗珠来。
陈逐跟在她身后,有学生认出他,纷纷打招呼。
还有的女生“学长、学长”地喊他,要微信、求合照,陈逐都礼貌地拒绝了。
林孟随眼看一波又一波女同学前仆后继,她溜达回他身边,不经意道:“你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啊。之前你的书就都被抢光了。”
陈逐对此不甚在意,没说话。
林孟随却顺势回忆义卖第一天的场景,属研发团队的摊位最热闹。
刘建兰组织学生们转转盘,像个经验丰富的婚礼司仪,一会儿恭喜,一会儿可惜。
陈逐那几本书被一扫而空,有个抢到的男生当场以八百的高价转卖给一个女同学,女同学激动得不行,双手抱着书,就差喜极而泣。
问题是:那书男生只花了五块钱啊。
大家最不愿看到这种情况,但架不住需求决定市场。
林孟随用签子戳了戳杯里的鱼丸,问:“你每年都参加义卖吗?”
“嗯。”
“每年销路都这么好?”
“没注意。”
嘁。
“不就二手书嘛,至于吗?”
她说得很小声,可陈逐耳力好,问她:“二手你不也存了一堆?”
林孟随:“……”
上学那时,林孟随致力于收集陈逐的各类物品,笔记本、课本什么的,是一大项。
陈逐字写得好,小时候他妈妈手把手教的,他逻辑思维又清晰,且伴随一点强迫症的意味,笔记记出来不说知识点什么的,单说外观,就好看得不行。
陈逐写完一本,林孟随收一本,陆陆续续收了得有几十本,现在都还在她的……
林孟随就此打住,她抿抿唇,回道:“我那是看你成绩好,想学习学习。这些人可不是为了学习吧?”
陈逐并不理会其他人,又问:“学习?你不是总抱怨我记得太简练,你看了也是白看?”
林孟随:“……”
这人成心接她短是吧?
林孟随想还嘴,又怕越说越露陷儿,最后瞪了陈逐一眼,去别的摊位寻宝去了。
陈逐瞧她又蹲到地上,指着一串贝壳手链问多少钱,又好奇那团灰溜溜的东西是什么,那双灵动的眼含着光,似乎永远都是这么水亮亮的,带着清澈纯真。
看着这样的她,陈逐很难联想到那个抄起茶壶要抡人的她,也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女孩子强硬起来,竟然比谁都固执。
他以前只见过一次……
那是高一的时候,下学期,天气正热。
有一天,教务处的某位年轻老师把陈逐叫到办公室,说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他。
鉴于陈逐的优异成绩和在校表现,学校想为陈逐搞一次捐款活动,只要活动那天,陈逐自己做一场事迹报告就好。
陈逐拒绝了。
老师问为什么?说这是学校关心他,也是同学关心他,他可以坦然接受。
陈逐还是拒绝。
老师不太高兴,让他回去考虑考虑,还说不要小看同学们的力量,就算是一块钱一块钱捐出来,也是笔不少的费用,起码几个月不愁生活费。
听着这话,陈逐耳根通红。
之后几天,老师没再找过陈逐,他以为这事就过去了。
某天值日,他倒完垃圾回教室,班里几个男生叫住他,为首的那个问:“你怎么不让大家给你捐款了呢?给钱就拿着,你也换双鞋嘛。”
男生打量他刷得发白的球鞋,咯咯笑,身边那几个男生跟着一起笑。
陈逐没理会,去干自己的事。
男生又拦住他:“装什么装?初中时就让大家给你捐钱,你忘了?”
“你想干什么?”陈逐问。
男生说:“不干什么。提醒你收钱了,不行吗?”
话落,又是一声声放肆的嘲笑。
陈逐根本不用人提醒。
初二时,学校的老师不经他同意为他办了一场爱心捐款,当时他站在捐款箱后面,人是麻木的,身体是滚烫的。
同学们中,有的的确是真心实意想帮他,但也有不满的,他们找到机会就取笑他,问他今天吃饱了吗?吃饱了记得谢谢他,这里面有他贡献的饭费。
少年的自尊脆弱又顽固,更何况陈逐是一个骄傲的人。
陈逐去教务处找到老师,明确和老师表示自己不需要捐款,请学校尊重他的意愿。
这位老师是刚调到北城一中不久的新人老师,急需做出点成绩来,陈逐是他的机会。
况且,他之前叫陈逐回去考虑,不过是随口一说,捐款的事已经报给学校,下周一就办。
陈逐一字一句说:“我不需要大家的钱。”
老师面容冷酷:“别逞强,你需要。”
那天,陈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的办公室,他只觉自己的脊梁骨在被人狠狠地往下压、往下按……
他没写什么事迹稿,打算下周一的时候公然反抗,然而一直到周五,都没有捐款的通知发下来。
陈逐无意中在卫生间听到有同学说——
“林孟随太牛了!直接给校长写信要求开了赵老师!”
“也就她敢这么干。她妈妈是教育局的。”
“她妈妈教育局的,也不能她说开人就开人吧,理由是什么?”
“说是……说是什么不尊重学生,自私自利,毫无师德?”
“这么大的帽子?赵老师悬啰。”
那时候,陈逐和林孟随还处于半熟不熟的状态。
他们不是一个班的,但是这个女孩从高一一开学,就总是在他眼前晃。
陈逐不爱交友,也没兴趣交友,他想如果这个女同学没完没了,他就要严肃警告她离自己远些。
可林孟随从没有越界,她只是喜欢和他打招呼,哪怕他们中间隔着好多人,她也会踮起脚冲他挥手。
每一次,脸上都是甜甜的笑。
她还偷偷给他书桌里塞糖,柠檬口味的。
尽管后面他们熟了,他问她糖果这件事,她并不承认,可她不承认也没用——她打嗝儿了。
得知林孟随给校长写信后,陈逐先是惊讶,再来又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他认为他没必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不用把这件事关联到自己身上来,毕竟他没要求林孟随为他做什么。
可在听到林孟随被叫到了校长室后,他还是跟了过去。
校长室是不关门的。
站在门外,陈逐亲耳听到林孟随对校长说:“我认为关心学生要从学生真的需要什么出发,而不是作秀。赵老师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感受,胡乱做决定,这违背了老师教书育人的底线。学校里有这样的老师,我作为学生,有权表示抗议。”
校长听了,问她:“你怎么知道陈逐同学不需要大家的捐款呢?”
林孟随反问:“那赵老师又怎么看出来他需要的?他有奖学金、助学金,他用自己的成绩获得他应该得到的钱。这才是他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