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开始,他就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情感。
姜云钊蓦地有些心疼面前的少年。
他也从这个年纪轰轰烈烈过来的,苏亦年拒绝过他很多次,可姜云钊从未想过要放弃,他玩命地学,拼命达到苏亦年的要求。
有时候, 放弃比继续更难。
因为连盼头都没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不应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爱了再说吗?
至于后果,那是未来才要考虑的事情。
显然,季璟虞是特例。
不管是对姜岁,还是对他自己,他的道德标准未免都太高了一些。
姜云钊看着季璟虞,意味深长道:“可你不是姓季吗?”
“什么?”
整个世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季璟虞喉咙发紧,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姜云钊毕竟比他年长,又在商场上沉浮多年,早已喜怒不形于色,季璟虞一时间猜不透他说这话的用意。
“你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可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才不敢置信。
—
从小到大,很多人看向季璟虞的目光里都充斥着怜悯和同情,因为他没有爸爸。
听说,他爸爸在他出生前就已经去世了。
尽管季兰畹给了他全部的爱,可当季璟虞看到蒋父屈膝半蹲,笑着让蒋德宇骑上他的脖子,等人坐稳后才慢慢起身,厚实有劲的大掌稳稳攥着蒋德宇的小腿时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了几分羡慕之情。
而蒋德宇如同打了胜仗的大将军,手臂指着前方,大喊:“冲呀!”
回应他的则是蒋父爽朗的笑声:“臭小子,坐稳了。”
父子俩的嬉笑打闹声裹着晚风落入季璟虞耳中,让他不禁想到了前几天吃的冰糖葫芦。
外面的糖衣是甜的,可藏在里面的山楂却涩得人心里发紧。
原来这就是爸爸吗?
年幼的季璟虞恍然大悟。
被惹生气时会揍孩子,可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高兴的,会带着孩子满小区乱蹿,会陪着孩子体验各种冒险活动,又会在危险来临时给予他最安全的保护……
季璟虞望向蒋家父子的神情被回家的季禾瞧得一清二楚,当晚情绪激动的季禾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给陌生男人打电话。
坐在床上的季璟虞听到季禾说她受够了这种生活,说要带他去找爸爸,他们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团聚了。
可电话那头的男人非但没同意,反而厉声斥责季禾:“你是疯了吗?把他带过来,要是被人发现大家一起玩完!当初是你硬要把他生下来的,也是你妈信誓旦旦说这个孩子跟我没关系的。他妈的,现在是要反悔吗……”
忽然,一声稚嫩的“爸爸”打断了男人喋喋不休的咒骂,电话那头的男人换了种很温柔的语调,“哎,乖儿子怎么啦?”
“爸爸你在跟谁打电话呀,感觉你好生气。”
“没有呀,宝贝。”男人笑着说,“是有人打错电话了……”
“嘟嘟嘟——”
电话被人毫不在意地挂断了。
男人不在意的不止这通电话,还有季禾跟季璟虞。
季禾不是男人的宝贝。
季禾生的季璟虞当然也不会是。
眼泪流得乱七八糟的季禾把行李箱砸了,坐在地上不住地哭。
季璟虞想起了另一种眼神——
除了同情和怜悯,他还看见过别的。
“什么出生前爸爸去世了,也就骗骗那些傻子,不然这么多年怎么男方那边一个亲戚都没来过。”
“你的意思是?”
“未婚先孕,男的不认账。”
“这可是个男孩,脑子聪明长得也好看,男方也不要?”
“说明那边不缺孩子,所以这小孩才跟妈姓。”说话的人神情轻蔑,“季禾八成是给人当了小三,被原配发现赶回来的。”
“哦呦,季兰畹这是造了什么孽呀,一个人好不容易把女儿拉扯大,结果女儿去给人当小三,还带回来一个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就是个小野种。”
“你讲话也太难听了,积点口德吧。”
“我呸,要怪就只能怪他有个不知检点的妈!”
旁若无人的交谈声持续了很久。
他们或许看见他了,或许没看见,谁会在乎一个小孩的感受呢?
季兰畹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季璟虞蹲坐在季禾的卧室门口,紧闭的房门里隐约传来季禾声嘶力竭的哭闹声,她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
“怎么坐在这里呀?”季兰畹走过去,弯腰看向季璟虞,“肚子饿不饿,奶奶给你煮面吃?”
“呕”——
季璟虞把之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烧。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季兰畹和季禾在吵架。
“季禾,我现在不想管你,也懒得管你,但是你别动小璟!”
季禾的嗓子都哑了,“我是他妈妈,君诚是他爸爸,我带他去找爸爸有什么错?他今天看蒋家父子的那个眼神告诉我他想要爸爸!”
“那是谁害他没有爸爸,没有一个正常家庭的!”季兰畹看着面目狰狞的女儿,声音发颤,又气又疼,“你为什么总要这么作践自己呢?”
“小璟他有爸爸,要不是你拦着我,我们早就一家团聚了!”季禾望向母亲的眼神里满是怨恨与憎恶,仿佛她才是造成眼前悲剧的罪魁祸首。
一阵眩晕袭来,季兰畹身体微晃,慌乱抓住一旁的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没倒下去,“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虞君诚有妻有子,在他心里,你不过就是他扔不掉的绊脚石而已。”
“胡说,你胡说!他爱我!他爱我!”
……
季璟虞闭着眼蜷在被子里,高烧的后遗症让他浑身发冷,也让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淌,很快浸湿了垫在脑后的枕巾。
他想,为什么没有掩饰好自己的渴望?
为什么要让妈妈发现他眼底的羡慕?
要是他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他现在依然是那个出生就死了爸爸的小孩。
多幸福。
—
“您可怜我?”
“当年都没人可怜我,我凭什么要可怜你?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姓季。”
季璟虞是季兰畹教养长大的,冠以她的姓,是她的血脉。
跟其他乱七八糟的人没关系。
这么聪明的小孩,怎么也钻牛角尖?
“还是说,”姜云钊再抬眼时,神色已透着几分冷意,语气也沉了下来,“你不想要这个姓。”
“我姓季,我只姓季。”季璟虞直视姜云钊,神情坦荡。
这一点现在不会变,以后也绝对不会更改。
“倒是没那么蠢。”
“我以为您会反对的。”
“谁说我不反对,”果然太聪明也麻烦,居然都开始给他下套了,姜云钊冷笑,“我只是不会因为这种狗屁原因反对。”
他如果看重这些,当年就不会跟苏亦年在一起。
“不过你很幸运,因为你面对的人是我。”
如果换做姜振楷,季璟虞一家估计早就被赶出浔宁,这辈子都不用再妄想靠近姜岁半步。
说话间,原本沉在锅底的水饺全漂了起来,表皮透亮带着弹劲,肉馅饱满,香气越发浓郁馋人。
“与其整天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好好想该怎么对岁岁好,怎么给她最好的,你真以为我这关这么好过。”
姜云钊俯身关火,起身拿碗筷。
吃一次是嘴短,吃两次也是,他彻底放下了所谓的长辈矜持。
“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不留你了,慢走。”
再说下去就好像他姜云钊的女儿非他季璟虞不可似的。
美得他!
不过该说不说,牛肉水饺挺好吃的。
一口咬下去,扎实的肉馅裹着鲜香的热汤溢满整个口腔,瞬间打开了姜云钊的胃口。
难怪他的老婆孩子都喜欢吃。
饱腹后的姜云钊瘫坐在沙发上,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闲散时光。
而他一般会利用这段时间,把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复盘一遍,以免有所遗漏。
他刚开导季璟虞的模样可真像一位睿智的父亲……
靠。
姜云钊被自己的不当比喻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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