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大雨,人都在熟睡当中,就这样不知不觉流向山底,凶多吉少。
一个小村子,有一块已经成了废墟。
戚沨朝废墟中心看了眼,傅明裕继续道:“刚问过,昨天那场雨是二十年以来最大的一次。”
“骸骨呢?”
傅明裕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这边。发现骸骨的位置土质很松软,刚有一位同事踩了进去,破坏了部分现场,我们暂时还没有进一步行动。”
“经过塌陷、雨水冲刷,早就不是第一现场了,破坏了也不要紧。”戚沨边走边问,“骨头是因为房屋冲垮才露出来的?”
“对,要不是这场大雨,只要那套房子还在,再放五十年也不会有人发现。”
“这么说,屋主应该是知情的。”
“可他已经被冲走了。”
说话间,两人来到现场。
湿润的泥土已经被翻开,土质又黄又红,颜色偏深。
凌乱的白骨躺在其中,露出半颗头和部分身体骨骼。
其中还有蚯蚓在穿梭,似乎受到惊吓,挣扎着向外扭动。
傅明裕伸出一只手,戚沨一手搭着他,一脚小心翼翼地往下踩。
土质又湿又软,半只脚陷了进去,但好在能站稳,就这样一步步来到白骨面前,相隔两步远停下。
傅明裕将箱子递过来,戚沨打开盖子取出工具,开始清扫白骨上的泥土痕迹。
当然,要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这些土湿透了,变成了泥泞,浸入骨质、骨缝,已经与之融为一体。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天上又下起毛毛细雨,戚沨和白骨上方已经支起临时雨棚。
新人法医和戚沨一起完成了捡拾白骨的工作,其中两块较小的骨骼被雨水冲到下方,也被找了回来。
戚沨从坑里走上来说:“从髋骨判断受害人是位女性,就土质和骨骼的形态来看,死了最少十几年。主检我来负责,稍后给你结果。”
傅明裕接道:“我刚问过村长,这村子十七、八年前重建过一次,死亡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稍后我们会比对那个时间段的失踪报案记录,希望能有发现。”
“过了那么多年,家属兴许早就放弃了。”戚沨低声说,遂拿出一个证物袋递给傅明裕,“但起码可以暂时排除财杀的可能。”
傅明裕接过袋子,里面装的是一枚金戒指,圈口偏大,目测是16-17,说明这副骸骨生前身材比一般人要胖。
奇怪的是,在白骨坑里却没有找到任何衣物鞋袜,当然也不存在被雨水彻底冲走或被腐蚀殆尽的可能。
也就是说,这位女性的尸体是在全|裸状态扔进坑里的,也成了这栋房子地基的一部分。但凶手脱掉了受害人的衣服,却没有拿走那枚戒指。
赤|裸的身体上有一枚金黄色的金属物,应该会很明显,除非是凶手眼瞎没瞧见。
……
收队以后,戚沨回到车上,戴上蓝牙耳机,一边往支队开一边拨通江进的电话。
“喂?”江进的声音一听像是刚睡醒。
戚沨看着路况说:“面部重塑做出来了,电脑比对的结果……就是他。”
最后三个字很轻,也没有明确指向,但江进一下子就听懂了。
“你肯定?”他的声音也清醒了几分。
“除非有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也失踪了十几年的男人,否则就是他。”
“可高辉的DNA检验不匹配……所以高辉并不是高云德的亲生女儿?”
“那就要问高辉的母亲了。”戚沨说,“我昨天参与面部重塑,是被之前的DNA结果所误导,但现在看来,这案子和我有利益冲突,无论是骸骨还是案情我都不能再参与——记得和家属解释一下。”
“好,我来处理。”
这时道路上响起鸣笛声。
江进问:“你在外面?我还以为你在实验室泡了一晚。”
“我是一直在实验室,天刚亮就被叫走了。”
“不会又有命案吧。夜黑风高,大雨磅礴,所有痕迹都会被清洗掉,的确很适合杀人哈。”江进的语气并不认真,明显是在开玩笑。
戚沨这边却沉默了。
片刻后,江进问:“草,我又乌鸦嘴了?”
“不是刚杀的人,是又找到一副骸骨。大雨磅礴,不止会清洗痕迹,也会令冤情重见天日。”
“我去……这个星期第二件了。”
“接下来我会将精力放在这个案子上,高云德就交给你们了。”
消息很快传到支队。
半个多小时后,戚沨回到队里,许知砚坐在位子上,看上去还有点懵。
见到戚沨,许知砚立刻起身:“戚队……”
戚沨看了眼时间,说:“给我五分钟,我喝杯咖啡就可以开始笔录。”
“好,没问题!”
直到戚沨回了办公室,许知砚又坐下来,恍惚地看向对面的桌子:“夏正。”
夏正侧过头:“嗯?”
“你说待会儿笔录,我该用什么态度,采取什么样的询问的方式啊?”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啊。”夏正说,“现在戚队是证人和家属,你是办案民警,你可别太紧张,本末倒置了。”
“我当然知道,但是……!”
许知砚词穷了,夏正见状,问:“你老实问自己,了解完高云德的案情后,你有没有怀疑戚队?”
许知砚吸了口气,小声回答:“如果换一个人,我应该会怀疑,还会将再婚后的这对母女列为第一序列的嫌疑人,进一步开展对她们的调查。但那是戚队啊,相信她有嫌疑,就像是让我接受王队会带领咱们抢银行一样离谱,你懂吗?!”
夏正忍着笑:“那不就得了。要是怀疑,就按照怀疑的问法,不怀疑,就按照不怀疑的问法。”
“说了对于没说!”
正说到这,戚沨从办公室出来了。
许知砚一脸严肃地从位子上起身,拿起桌上的材料率先往门口走。
直到来到询问室,许知砚坐在电脑面前,对戚沨说:“我准备了一些问题,要是……戚队你不会介意吧?”
戚沨轻笑一声,坐下反问:“很尖锐、犀利吗?”
“额,可能吧。不过不是针对你,都是我以前的笔记,我觉得这些问题很有针对性,效果也很明确,所以……”
“我能想象得到,开始吧。”
“好。”许知砚快速建档,“那你先自我介绍一下?”
“戚沨,春城人,三十二岁……”
戚沨的音色并不高,却很清晰,足以许知砚听清每一个字。
除了不带任何冗赘语气词的自我介绍,就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
直到录入完所有基本资料,许知砚清清嗓子,问:“高云德失联的当天中午,曾经去你的高中学校找你谈判,他都说了些什么?”
戚沨垂着眼睛,不带一丝情绪地将情况描述出来。
许知砚快速录入,又问:“都过了十五年了,你还记得这么清楚,连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记得?”
戚沨抬了下眼皮,对上许知砚。
许知砚却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好似不敢和她对视。
戚沨当然明白许知砚的意思,真实的记忆往往是模糊的,那些能记得一字不差,连情景描述都像是发生在眼前一样的记忆,往往都是经过“改动”“剪辑”的。
离谱的是,有些人会将看到或听到的“剧情”融入其中,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而往往就是这种言之凿凿,在法庭上却很容易被采纳,因为连证人自己都尽信不疑。
曾经还有证人们集体“记忆失真”的案子,这在心理学上则称之为曼德拉效应。
戚沨说:“因为当时的对话不只存在我的记忆里。其实事发后第二天,我就已经记不清很多细节了,但我有录音,后来不止一次地听回访,几乎都要背下来了。录音备份我曾交给当时的办案民警周岩。”
“那录音你还留着吗?”许知砚问。
“我有备份,档案库里也应该有。”戚沨说。
许知砚这才看向戚沨,说:“档案库里没有备份。可能是当时的办案民警疏忽大意,没有录入,我只在笔录里看到你们提过。”
没有备份?
戚沨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不应该是周岩会犯的错误。难道是建档入库的时候,负责录入的民警忘记了?
“我的备份在家里,明天我会拷贝一份过来。为了确保录音的真实性,我建议做司法鉴定。”
许知砚将刚才这段记录下来,又问:“那这件事你晚上回到家里,和你母亲聊过以后,她是什么反应?你的想法又是怎样的?”
“她的反应很强烈,受到很大打击。在这以前,她一直对高云德印象很好,生活里高云德对她也算是有求必应,而且从来没有翻过脸、发过狠,那还是第一次,而且是让我传话。如果不是我录了音,她都不会相信那是高云德说出来的。至于我……我的想法比较简单,他们这段婚姻我原本就有点排斥,离婚了即便没有房子,也可以租房住。但我母亲对于即将陷入‘无家可归’的状态非常消极。于是我就提出来搬去小姨家住,直到高考。这样,高云德就会搬回来,他们也不用离婚,我母亲依然可以住着那套房子。”
许知砚快速敲打着键盘:“高辉一直怀疑你们有作案嫌疑,这你知道吗?”
“知道。她会定期给我母亲打骚扰电话,用尽各种办法去羞辱她,希望能用这种方式令我母亲说出她想要的答案。”
“那案发当晚,你和你母亲出去过吗?”
“我们一直都待在家里。我知道法律上,我们为对方作证的可信度不高,我只说事实。那段时间我很清楚地感觉到,我和我母亲也在嫌疑人的名单上,但凡当年有证据能证明我们在案发当晚行踪诡异,对我们的调查都不会点到为止。”
“那么罗斐和他姐姐秒晴天的行踪,你知道吗?”
“我是听周警官说的,苗晴天的超市一直开到晚上十二点才关门。她本人没有离开过。罗斐并不是一直都在超市前台。据我所知,他一般都会在里面温习功课,打样的时候再出来帮苗晴天收拾。”
“那在这以前,他们和高云德打过交道吗?”
“没有。高云德那天突然跑到超市录音,苗晴天还以为他是小偷。如果之前就认识,她不会那么想。”
“可高云德为什么要录他们的对话?”
“因为我和他们说过我家里的事,他们也帮我出了很多主意,科普过法律风险。也许高云德是想通过他们姐弟的对话套取我的想法,以便将来作为谈判、威胁的筹码。”
许知砚打完这段话停了下来,又瞥了一眼本子,遂看向戚沨,目光比之前锐利了几分。
直到许知砚酝酿得差不多了,问:“那你怀疑过罗斐和苗晴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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