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要是拿不到呢?”夏正问。
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张法医因为中毒休假了好几天,这期间很有可能已经销毁记录仪里的视频。
“恢复。”戚沨说,“只要发现任何一条和嫌疑人以及案件有关的记录,逮捕手续都能批。我的经验告诉我,一个人犯罪,是绝不可能只有一次的。”
戚沨的话就像是给夏正吃了一记定心丸。
走出办公室时,他还有些恍神,满脑子都在回忆来龙去脉。
没有怀疑时,他觉得张法医哪里都正常,如今怀疑了,想起过往种种,又觉得到处都是漏洞。
他又想起江进的一番话,他说:“知不知道为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越安全?聪明的犯罪分子玩的不是藏得深,而是人心。只要没有人怀疑他,只要人人都不往他身上想,那么就算他藏了一具尸体在后备箱,天天满大街溜达,都不会有事。当然,尸体腐烂除外。不过反过来讲,正是因为这种心跳玩法长期在明处,时间长了难免就会粗心,有些本该掩饰的东西也会因为侥幸心理而懒得去掩饰。有很多案子都是这么暴露的。”
接着夏正又想到高幸。
原来和戚沨还不算熟悉,听闻高幸法医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戚沨亲手送进看守所,又听到有些同事嘴里说“太狠了,真下得去手”,难免也会有几分同意。
可如今他却觉得一切都是正确的。
高法医被抓捕之后,招认的案子基本都不涉及人命,可谁能保证如果长此以往,有一天不会上升呢?
杀人犯也不是一开始就敢杀人,大多是从小偷小摸开始。
不过夏正也只来得及想这么多,这之后连续两天,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案件也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迹象。
许知砚的尸体在尸检之后便可以火化。
当天一大早,市局为许知砚举办了一场追悼会。
她立了功,又是党员,是盖党旗走的。
近亲中她只有一位母亲,许母当天一直强撑着精神,泪水满面,直至泣不成声。
同一天,张法医回到市局上班,也参加了追悼会。
戚沨看了他三次,三次都见他低头默哀,仿佛万分唏嘘,无比惋惜。
这件事在前一天晚上,她就在电话里和江进提了:“内鬼已经找到了。”
江进当时沉默了好几秒,才用一种戚沨从未听过的语气问:“是谁。”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做过心理准备,更知道他在怕什么,于是说:“不是夏正。”
江进那边明显松了口气,又问:“那是谁?”
“张松。”
这两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人直呼过了,张松资历深,人缘好,人人都叫他“张法医”。
“怎么会?”
虽然这样问,江进的脑海中却已经开始自动复盘,那些凌乱不成串的线索就如同散落的珠子一样,因突然找到了那条线,便自动排序列队,一个接一个穿了起来。
而且都到了这一步,以戚沨谨慎的为人,一定是找到了证据。
片刻后,江进又问:“什么时候抓人?”
“明天,追悼会结束。”
“可惜我的眼睛还看不见……我这几天每天晚上都梦到知砚最后样子,还有她叫我‘小心’。我一次又一次在梦里改变走向,甚至还梦到我已经‘醒了’,发现现实真的改变了,知砚还在……”
这话落地,电话两端都沉默下来。
过了许久,戚沨看着房间的某个角落,身体处在光影之间,低声说道:“除了张法医,明天还会抓另一个。”
“谁?”江进醒过神,脑海中划过好几个可能性。
只听戚沨说:“罗斐。”
……
张法医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戚沨会让人选择在他参加追悼会期间,去他的车里拿行车记录仪,现场就做了采集。
不只是视频采集,还包括车内的各种痕迹。
章洋上过他的车,就有留下生物痕迹的可能,而他自那天之后就没有清洗过车内。
直到追悼会结束,刚走出门口,就见到夏正和两位民警拿着逮捕手续来到面前,张松彻底愣了。
四周投来各种异样的目光,也有同事忍不住上前问,是不是搞错了?
但还有人问:“许知砚的牺牲和你有关吗?”
张松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他的脑子空了,就站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知过了多久,许知砚的母亲听闻了,抱着许知砚的遗照来到跟前,流着眼泪怒视着他,质问他是不是人,怎么配当警察时,张松才醒过神。
他看到照片中的许知砚笑容明媚,膝盖缓缓往下折,直至跪在地上,低了头,弯了腰,颤着肩,仿佛充满了懊悔。
几乎是同一时间,罗斐家的门铃也被按响。
从里面的门禁设备可以看到访客是谁,但他并没有装作不在,也知道这种事,执法人员一般都会先和物业通气,确定过他在家。
开门时,罗斐神色淡定平和,仿佛只是接一个外卖。
在听完民警口述请他接受调查之后,罗斐只说了一句:“能不能让我先收拾几件衣服,带点日用品?”
这句话是他第一次说,过去即便是被拘留,要求协助调查,他都知道时间不会太久。
他以为永远没机会说这句话,却还是在大脑中练习多次,甚至幻想过如果有一天迎来“末日”,他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算不丢体面?
民警同意后,罗斐便折返屋里。
前来执行任务的三位民警也相继进屋,这才发现原来屋里还有一个人,正是徐奕儒。
罗斐走向徐奕儒,低声说了句话,但三人没听清,大概是要交代去处。
徐奕儒朝这边看了一眼,对罗斐说:“我跟你去。”
罗斐摇头:“我一个人可以。不过您倒是可以帮我打一通电话,找方律师。后面的事他会帮我办理。”
徐奕儒将声音压低:“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罗斐垂下眼睛:“比我预计的要快。”
“是因为那天晚上?”
罗斐没接茬儿,却等同默认。
徐奕儒拧着眉,目光复杂,但碍于有他人在场,不能多说,只道:“你去收拾吧。”
罗斐颔首:“那您先回去吧,不用来探视我。就算来,他们也不会让见。”
徐奕儒不再接话,又看了罗斐一眼,这才走向门口。
民警照例问了几个问题,比如徐奕儒的身份姓名,和罗斐的关系,也查了执法仪里的记录,随即让行。
几分钟后,徐奕儒缓步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径直来到窗口,刚好看到罗斐和三位民警一起上车。
但这不是逮捕,没有用手铐。
有居民刚好经过,好奇地多看两眼,还在小声跟物业人员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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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红包继续
第191章 “徐奕儒?他已经来了—……
徐奕儒将一切收入眼底, 直到警车离去,他依然站在窗口,先给方律师去了一通电话。
方律师好像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处理得十分沉着,说这就去派出所了解情况。
电话挂断,片刻后, 徐奕儒又拨出另外一通,只响了两声就切掉。
不到两分钟, 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对面的人上来便说:“老师,你找我。”
徐奕儒直截了当地说:“你早就想好让小斐背锅。”
没有疑问, 不是质问,而是陈述事实。
静了几秒, 对面的人问:“哦,他被带走了吗?比我以为的要快。”
“我还以为你已经打算收手了。”徐奕儒又道。
“如果没有坐牢, 老师当年有想过要收手吗?”
徐奕儒答不上来, 事实上答案是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对面的人又道:“我已经答应你放过一条命, 你也答应我不再过问。知道得越少, 你就择得越干净。若你一定要管,就要做好二进宫的准备了。”
那天晚上罗斐乔装成老人离开小区,徐奕儒是事后才知道。
罗斐对胶水过敏, 徐奕儒早一步就注意到他两颊旁的泛红,后来又在垃圾桶里发现扔掉的假发贴片。
为什么会有白发贴片,总归不是干见得光的事。
他不知道为什么罗斐不急着处理掉,还要丢在家里,便拿着打包好的垃圾去了垃圾站,回来以后便询问了来龙去脉。
罗斐轻描淡写地描述一番, 并没有涉及细节,因此徐奕儒知道得不多。
可徐奕儒的智商摆在那里,只需要听个大概,就能推算出整个过程,以及过程中会遇到的风险。
徐奕儒建议给屋子做一次清扫,罗斐却说:“没用的。如果我不在怀疑名单内,就算房子里冻了一具尸体都不会被发现。但如果我已经被怀疑了,扫得再干净也会被人找出痕迹。”
从那以后,徐奕儒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罗斐表现得却很轻松:“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警察一定会问您。您只需要一问三不知就行了,以免担上包庇的罪名。您也知道,有些警察很狡猾,他们会在问题中设置陷阱。先预设几个可能性,却又不把问题说清楚,模棱两可地说个大概,再让你详细回答。又或者像是闲聊天一样东拉西扯,趁你不注意将重点抛出来,你中了套都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些套路您都经历过,即便上当了也不要紧,只要口供看清楚就好,不要随便签字,就算警察说和你讲的都一样,也要每个字都看清楚。”
这番“闲话家常”当时徐奕儒听着只是觉得别扭,却并没有真的当回事,毕竟罗斐为人一向如此,还没影子的事已经想好具体的解决策略一二三四。
如今想起来,显然是罗斐早就“预见”到了。
再说那晚的行踪,徐奕儒当时就意识到最容易被逮住的破绽就是网约车司机。
以现在的监控技术,即便小区内监控不足,即便有条路线只会在侧门的监控露面几分钟,只要巧妙避开即可,那还有大街上的监控网络呢。况且现在不比过去大街上随手招车,都要通过叫车平台,且一定会留下痕迹。
而徐奕儒的担忧戚沨也想到了,平台一听说这笔订单涉及到恶性案件的嫌疑人踪迹,便立刻响应警方,将证据调取出来。
罗斐用自己的手机打车,车一直开到地库。
大门口的监控拍到了车牌号,司机也愿意作证,说还记得一点那位乘客的样貌和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