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江进没有接话。
前面不远就是红绿灯,江进的车缓慢跟在后方,直到停下。
许知砚嘴里还在念念有词,江进目光一转,看向街边的那排商户。
他的眼神原本是漫无目的的,思路还没有理清楚,却碍于正在开车而无法全神贯注去思考,没想到就在这时,却瞥到一道很熟悉的身影。
天气虽凉,却无风,且阳光正好。
而此时走在街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戚沨。
她身边还有一个身材很高,笑容温和的男人——宋昕。
宋昕步子不大,看似很悠闲,似乎正在说话,而戚沨一直看着他,时不时点一下头。
从江进的角度根本看不到戚沨的表情,却不难透过宋昕的笑意品出两人之间的氛围,就像是朋友之间十分放松地闲聊。
最主要的是,这样放松的姿态和闲暇时刻,似乎从来没有在戚沨身上出现过。她给人的感觉,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个人状态,都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保持着一定节奏,任何阻碍都会被无情击穿,始终坚定着某一个方向,从不瞻前顾后或者临时改道。
而眼前这一幕,就好像那支箭突然停下来了。
绿灯了,江进却没有回神。
后面的车按了喇叭,许知砚看向江进,自然也顺着江进的眼神看到了街道:“咦,那不是戚队吗……还有宋老师?”
江进却收回目光,将车驶出路口。
许知砚不疑有他:“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沉默片刻,江进问:“他们很熟吗?”
“不熟吧,我是没听说过。”许知砚说,“哦,不过宋老师来队里讲课,这件事还是戚队去和王队申请的名额。我只记得她说很欣赏宋老师的专业。”
江进没吭声。
许知砚又道:“不过宋老师讲课是挺有水平的。东西浅显易懂,门槛不高,但用途很广,也很容易消化。”
“他的课上完了吗?”江进忽然问。
“还有一堂就结束了。”许知砚接道,“江哥你不来吗?”
隔了几秒,江进才开口:“哦,如果时间合适,我刚好在队里,就叫上我。”
“好嘞!”
第142章 “他死了。”……
直到任雅珍回到自己家里, 见屋子一尘不染,打扫得干干净净,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往外流。
这回她是放声痛哭, 一下子就跪下了。
任雅馨立刻将任雅珍扶起来,笑着说,就是打扫个卫生, 干嘛闹这么大。
任雅馨还说,这是戚沨请的保洁阿姨上门做的。
任雅珍泣不成声, 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地道出心中的懊悔, 而这些话她一直放在肚子里,在看守所时天天都在脑子里回荡。
姐妹俩这一聊就是一个多小时, 直到任雅珍问起任雅馨的身体。
任雅馨十分淡然,就像是换个了性子, 从手机里翻出拍的病例和药单给她看。
任雅珍的眼泪又出来了。
任雅馨却反过来劝她说:“我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几年。人啊只有病了,走到我这步, 眼瞅着死亡越来越近了, 有些事才能想明白。我现在回想过去, 真是一万个后悔, 但是过去的事不能重来,我只能尽量养好身体,少给小沨添麻烦。”
任雅珍接道:“小沨是个好孩子。”
“是啊, 她从没有埋怨过我一句。现在工作都暂停了,就为了照顾我。”
任雅珍心里发虚:“小沨的工作真的不是因为我的事……”
“都说了多少次了,和你无关。”任雅馨说,“这话我没对小沨说过,但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将来我走了, 她会拿你当做是她妈妈,会照顾你,给你养老。过去的事你就不要提了。”
……
另一边,因为从袁全海遗物里找到的照片,徐奕儒这个人第一次进入刑侦支队的视野。
根据记录,徐奕儒现在就住在距离市局不到一公里的社区里,这附近据说住了不少劳改犯。
徐奕儒接到通知后十分配合,不到两个小时就出现在市局一楼的接待大厅。
十分钟后,徐奕儒被领到支队的询问室。
再看此人样貌,与照片中区别不大,但明显年龄要长一些。就气质而言,徐奕儒本人很贴合这个名字:儒雅,且透出一股有别于中年人的精力。
徐奕儒一开口,声音低沉浑厚:“江警官,我在电话里听说,找我来是问点关于袁全海的事?”
“对,辛苦你跑这一趟。”江进无声观察着徐奕儒。
“客气了,只要我能想起来,一定知无不言。”
江进注意到他的措辞,正要发问,徐奕儒又道:“哦,我这里受过伤,留下点后遗症。”
徐奕儒的食指抬高到太阳穴,剃得很短的头发,在发际线处还可以看到一块缝合伤疤,虽然已经淡化。
“怎么伤的?”
“磕的。”
“如果只是磕伤,不至于影响记忆吧?”江进随口说道。
“原本只是皮外伤,但自那以后就留下一个偏头疼的后遗症。前段时间出来以后去医院检查,查出来交直流,就在小脑,说是长的地方不好,现在只会影响部分记忆,再往后就不好说了……”
徐奕儒语速不快,声音和缓,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仿佛没有半点受此影响。
江进问:“需要做手术么?”
关于胶质瘤,江进略有了解,以前处理过的案子就遇到过,那个嫌疑人就长了胶质瘤,压了神经,在警方找到他并掌握犯罪证据时,他已经处于经常昏睡不醒的状态,无法支撑整个讯问,说话也是稀里糊涂的,诊断结果手术即便成功也会因此丧失部分功能。
徐奕儒笑了笑:“手术风险大,保守治疗兴许还有几年时间。”
“也不至于这么悲观。”江进说。
“这只是在慎重考虑之后的选择。再说这种手术费用太高,我身边又没有亲人照顾。”徐奕儒依然很平和,连长吁短叹都没有一声。
随即他话锋一转,说:“咱们还是说说袁全海吧。”
江进点了下头,又看了徐奕儒一眼,倒是很少见到像他这样主动引导话题回正轨的证人:“你和袁全海认识多久了?有没有经济往来?”
徐奕儒低敛眉梢,回忆了一下说:“有十来年了,具体多久我实在记不起。经济往来在我入狱前有过,进去以后就一直没有联系。”
徐奕儒坐牢五年,当然这是几次减刑后实际坐牢的时长。他在监狱里获得三次专利,还发表了十几篇论文。
根据资料显示,在入狱前他曾是经济学教授,下海后被企业聘请,因挪用公款而被捕。但企业那边的领导却十分看重他的能力,主动提出谅解,希望能帮他争取更轻的量刑。而且在追讨款项时,发现归还的款项还多了一笔,说是挪用后的投资霍利。
狱侦科那边也说,徐奕儒在入狱期间自修法律,平日表现非常优秀,所有休息时间都拿来看书学习,还会给狱友们讲课。人都是慕强的,像是这种高智人才,即便是在鱼龙混杂的监狱,也会受到人尊敬。
江进继续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好像是在一个聚会上,他是一个朋友的朋友,但那个朋友我也没有联系了。”
“那后来还有来往吗?”
“有过几次,是袁全海向我咨询投资,我也给了他一点建议。”
据袁全海的妻子说,十几年前他的确赚过几笔钱,一时风光,她当时还以为是袁全海自己有经济头脑,后来才知道是受高人指点。
“你随便给了点建议,他就赚了几十万,不愧是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江进笑道。
徐奕儒看似意外:“几十万?这我倒是不知道,他说就赚了点小钱,没说有这么多。”
“你给的都是什么建议?他能赚这么多,说明投入也不小,也说明他对你十分信任。”
“就是一些提前收到的消息,有真有假,不一定准确。而且这些消息和我本人没有任何利益牵扯,如果因此吃了亏,我本人一概不负责。袁全海是运气好,胆子也大,第一次就敢投大钱,挣了以后就又来找我,还送了我两瓶好酒。”
第一次就挣钱,一定会令袁全海对徐奕儒的话更加信任,但要因此就将徐奕儒和袁全海的案子联系起来也实在牵强。
“那你们之间的联系,是在你入狱时断开的,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徐奕儒说,“他连续挣了几次钱就不再找我,我也没有主动问过。”
江进点了下头,将袁全海分别和周岩以及高云德的合照摆在徐奕儒面前,同时审视他的表情变化:“这两个人你认识吗?”
徐奕儒垂下目光仔细辨认着,遂回忆道:“有点眼熟。”
“哪一个眼熟?”江进追问。
徐奕儒看向左边:“这张。”
是周岩。
江进心头情绪起伏,但没表现出来:“你再想想,是怎么认识的?”
徐奕儒闭上眼,眉头隆起,还用一手撑着太阳穴,隔了片刻才说:“好像是袁全海介绍的朋友,有一次跟他一起来,也问了一些投资的事。”
“还有呢?”
“没有了,我和这个人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我也记不清他的名字,只记得大概是姓周,或是邹。”
袁全海有点口音,咬字不清晰,很有可能会将周说成邹,徐奕儒就这样听岔了。
徐奕儒又抬起眼,问:“警官,我能不能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袁全海犯事儿了吗?如果他将来找到我,我该怎么配合?”
江进看了徐奕儒一眼,只道:“他不会找你的。”
“为什么?他已经被抓了?”
停顿几秒,江进直视道:“他死了。”
就是这个瞬间,徐奕儒原本平和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波动,眼睑微微扩张,瞳仁内缩,但也只是一瞬。
“怎么……”徐奕儒又问,“他是被人害死的?”
“我们还在调查,所以希望你能想起什么尽量提供。”
“我也希望能帮上忙,可这些年他都没有再联系过我,也不知道过去那点交情派不派得上用场。”
“关于他的财务状况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不过他给我的感觉,就和大多数刚接触投资的人一样,有一种追高的心态。虽然我告诉过他要见好就收,不要总想着还可以更多,尽量选在最高点以前就放手,一旦到了高点,那就是套人的时候。真正的大户,都是在最高点以前就已经完成离场,但这些人还会留一部分资金在场内,用来继续推高走势,所以在这之后曲线还会再往上走一段,而那些被套住的散户就是在这段进的场。不过接下来的上涨趋势都是收割阶段,散户的心态在短时间内还不会想到要见好就收,即便知道,也做不到,等到曲线下走,已经来不及了。”
徐奕儒这部分分析正好贴合袁全海的投资记录,他最后一次投的钱最多,可到了现在都没有解套,亏掉的钱不仅囊括了前面挣到的,还多了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