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则珩已经扯下丝巾,放回盒子,他重新坐正,拿过刀叉,餐盘里是牛排配着一小份芦笋,像是半晌才意识到乔殊还在这,他抬眼问:“你吃过了吗?”
楚姨走来,手里是一壶煮好的安眠茶,用酸枣仁加上百合跟茯苓加上清水煮上二十分钟,具有安神促眠的功效,“小小姐,晚餐照旧吗?”
按理说,乔殊已经结婚称呼也该变了,但楚姨十几年叫习惯一时改不过来,郁则珩不在意从未纠正过她,而且他大部分时间也并不在南湾,称呼也就继续保留下来。
乔殊偏身,左手掌心撑着餐桌边沿,右手接过安神茶,已经放温刚好入口,她静静喝掉小半杯,扬唇说不用了,侧偏过头,视线扫过身边的郁则珩:“我今晚不吃了,因为实在有些……倒胃口。”
楚姨知道她的习惯,如果有重要的场合出席,她会提前三天不吃晚餐。
乔殊踏上楼梯,浴缸的水已经提前放好,她看着镜子里的脸,妆容永远在要卸下来时最好看,她摘下耳钉,丢进胡桃木首饰托盘。
她洗漱护肤的工序一向繁琐,卸妆洁面后,涂上清洁泥膜后泡澡,泡完澡,再贴上张补水面膜,在手心挤上两大泵身体乳,从脖颈到脚,精心照顾每一寸皮肤,之后揭开面膜,洗净,从精油开始,又开始新一轮面部护肤流程。
乔殊在其他事上或许缺乏耐心,但这件事上,她数年如一日。
她推门出浴室,跟进卧室的郁则珩打了个照面,他已经洗过澡,套着亚麻色的居家服,布料舒适柔软,裤腿宽松垂坠,他腿长且笔直,他随手拨过蓬松短发,是准备上床。
“等等。”乔殊叫停他。
郁则珩停下看她,眼里浮着疑惑,等待她下一句。
乔殊:“你去隔壁房间睡,我一个人睡习惯,有人在身边会睡不着。”
郁则珩明知故问:“你昨晚失眠了?”
她昨晚睡得快且沉,倒是他,适应很久的灯光。
“我昨晚为什么能睡着你不清楚?但昨天已经够了,我不打算今晚再来一次,所以分房间睡,对你我都好。虽然我也很想去隔壁房间,但你知道的,我有些认床。”她叹气,做不好意思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的无奈神情。
公主,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这些郁则珩在婚后两年生活里一一领教,他认为自己忍耐力不错,也许得益于自己的职业生涯,他往里走,每走一步,乔殊眉头就往下压一点,好似她私人领地被侵犯。
但昨晚,他侵犯的不止她私人领地。
郁则珩道:“我没有分房的习惯,我们结婚两年里没有过,今天也不会例外,我以为我们已经磨合过,你的睡前‘习惯’,我都接受了。”
习惯二字前,做了停顿,意味明显。
乔殊反唇相讥:“你以为你就没什么毛病吗?你手臂又重又沉,我早上还以为是鬼压床。”
郁则珩语调平平:“是吗?抱歉。”
他走向床边,掀起被子躺下去,跟乔殊遥遥相对,他道:“你要是觉得道歉不够,今晚让你压回来。”
乔殊唇抿了又抿,勉强压下火气,她三两步走过来,在右侧躺下,唰地戴上眼罩,眼睛无论如何也闭不上。
她一直在吃瘪,从郁则珩回来后,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乔殊看不见,但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男性天生比女生体温更高,他一动不动,无声无息,根本不给她任何发难的机会,宛如休眠火山。
郁则珩闭着眼,暂时并无睡意,他感受到光的存在,在刚结婚的时候,他也并不习惯,床垫过软,被子面料太滑,灯光的明晃晃,后来这些,他慢慢适应,既然已经结婚,双方生活习惯磨合很正常。
半个小时过去。
乔殊睁眼闭眼,毫无睡意,她心里压着一团火尚未宣泄,翻来覆去,想到老爷子的问责,餐桌上家里人的话里有话,他消失几个月又突然出现,理所应当的……她凭什么要忍他?
她情绪上涌,下一秒就要揭开眼罩,无论如何也要让他滚出自己房间,一只手臂忽然横过来,手掌扣住她的腰,力气很大,轻易将她捞过去,压在身下。
郁则珩撑着手臂,在乔殊上方,另一只手阻止了她要揭开眼罩的动作,压住她的手腕。
乔殊错愕,黑暗里她急促呼吸了两下,耳边听到上空的低沉男音。
“我们公主还没消气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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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更生气警告[小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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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放松,别绷那么紧”
乔殊看不见,只听得见声音,凭借想象,她能想到他此刻的恶劣表情。
她火气腾地蹿起来,她很难解释,为什么在外她对所有人友好礼貌,偏偏在郁则珩这一点即燃,她将问题归结在郁则珩身上,该找原因的是他。
隔着眼罩,乔殊剜他一眼,她抿唇,音调冰冷:“我为什么要消气,有什么值得我生气?”
郁则珩声音更淡:“你一直翻来覆去,很难让人注意不到。”
乔殊不动,抿着唇的下颌清瘦漂亮,傲气又霸道:“我说过,我习惯一个人,有人在身边我睡不着,况且,你呼吸声太重,我怎么睡?”
当初婚礼结束,她搬进南湾婚房,在晚上就提过分房间睡,家里主次卧都是套房,面积大小跟格局并无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主卧床跟床垫都是用得最好的,她要求郁则珩睡次卧很合理。
郁则珩:“为什么要分房,我们是假结婚?”
“当然不是,只是我睡觉不太老实,怕吵到你睡觉。”她语气更像是怕他会吵到自己,但要做出为他考虑的样子。
郁则珩坐在床头,床垫的柔软度令他眉头微乎其微地皱了下:“说说看。”
乔殊:“嗯?”
“打鼾还是磨牙?”
乔殊闭眼,眉心隐隐在跳动,这些词为什么会跟她产生联系,她仿佛此生都没受过这样的侮辱,咬牙:“我睡觉习惯开着灯,关灯我睡不着。”
“就这样?”郁则珩平静望着她。
“我睡眠浅,有点动静都会吵到我。”
她提出一堆有的没的要求,一些的确是她习惯,一些是临时编凑,她以为郁则珩会嫌她娇气麻烦,但郁则珩说行,随她,按她的要求来,他睡觉安静更不会吵到她,她沉默了下,不胜其烦。
结婚第一天就已经想离婚。
乔殊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进浴室,再出来时,郁则珩换上新婚的红色睡衣,领口敞开一颗扣子,露出锁骨下一寸皮肤,冷白的色调才有一点暖意,他好整以暇拿着一本杂志在翻,听见她推门声,合上杂志放在床头,随手拿过搁置的手表看了眼时间。
高耸眉骨下,眼眸深邃乌黑,他声调平平:“1个小时37分钟,再过三分钟你还不出来,我考虑要不要进去捞人。”
乔殊没有为自己洗漱记时的癖好,她没这么变态,但这句话奠定他们之后的相处模式,好好的话不会说,越阴阳怪气,越膈应才好,最后扎上对方两刀赢下一局才算过瘾。
新婚夜第一次,乔殊不知道多久,两个人都是第一次,过程有些小曲折地结束,她没有经验,只从姐妹谈话里听得一星半点,像郁则珩这样的,时间不算长。
可见再大也没用,中看不中用。
事后没有拥抱,没有甜言蜜语,乔殊抱着手臂,跟郁则珩隔着手掌的距离,她有些许恍惚,她结了婚,身边躺了个不怎么熟的男人。
静默片刻,郁则珩嗓音粗哑:“你怎么样?”
乔殊只听清后三个字,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给了个敷衍回答:“还行吧。”
她想说一般,出于善良的底色改口,又想行不行你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好问她的。
“那继续。”
乔殊怔愣一秒,木质气息扑面而来,她闪躲不及,他贴上她的唇,她才反应过来,那句“怎么样”不是让她评价,而是问她的状态。
后来那次,出乎意料的好。
更重要的是助眠,她睡得很熟,睁眼时天光大亮,婚礼连轴转的劳累一扫而空,间接导致他们婚后做了七天,她也就顾不上适应身边多出一个人。
现在,乔殊不想忍,最坏的结果,他们争执一番,他黑着脸去隔壁睡,然后第二天一早搭飞机去摩洛哥也好,巴西也无所谓,再懂事销声匿迹个大半年,互相都清静,这婚后的日子也没那么难熬。
乔殊嗓音里似雨夹冰:“我不懂你坚持不分房的意义是什么?除了故意跟我作对之外,我想不到你任何动机?”
她压着喷薄的火气,但凡他接茬,火焰必升腾数尺高。
“我没有在跟你作对。”郁则珩松开她的手,鼻尖是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声音是难得温和,“小殊,我们已经结婚。”
“是吗?”乔殊嘲弄勾勾唇,“谢谢你告诉我,我差一点忘记这层身份。”
郁则珩半晌没说话,以至于乔殊以为他被自己毒哑了,几个月不见,战斗力弱成这样,她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有些话,跟他说不上。
过会儿,眼罩被推开至额头,她畏光地眯起眼,适应光线的半分钟里,先看到郁则珩面部大致轮廓,然后是挺拔鼻梁,再之后五官越来越清晰,最后是一双眼睛,他睫毛长且黑,他望着她,她才意识到他们隔得那样近。
乔殊拧眉,不好相处地抿抿唇:“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郁则珩注视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抱歉。”
突如其来的道歉让乔殊不明所以,也觉得新鲜,她莫名笑了下:“你跟我道歉?”
郁则珩撑着手臂,质地柔软米灰色居家服以及暖色调灯光,让他看起来更温和,也更像是一位……丈夫?这种念头突然闪出来,连乔殊都觉得有那么点荒诞,他低着头,长睫的淡淡阴影扑在眼睑处。
“这次是我的问题,我离开太久,因为这一年对我们车队至关重要,我没有考虑到家庭,也没有考虑到你,你有什么不满可以跟我说。”
乔殊怔愣。
她以为自己听错,下一秒又警惕起来,郁则珩突然说人话,会是陷阱,等她放松她警惕,又冷嘲热讽补上一句“他全听公主安排”。
乔殊偏头,乌黑长发铺在身下,没有化妆的脸干干净净,唇红齿白,明艳张扬有所收敛,既拉开距离又重新审视他,她启唇轻声道:“你还真是拿自己当回事,你没看出来,你不回来,我过得更好?”
她说的是实话。
他们之间并无牵绊,婚姻改变的是将他们的婚姻状况从未婚改成已婚,婚前婚后的生活,区别并不大。
郁则珩不是来跟她争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他声音放缓:“你们家老爷子寿诞是不是快到了?八十岁,至关重要的一年。”
乔殊眸光一滞,沉默片刻。
“我会一直待到那时候。”
这意味着他会继续待上大半个月。
乔殊怀疑郁则珩知道了些什么,她都能听到风声,他不可能听不到,无心也好,有意补偿也好,对她都是有益的,更重要的是,郁则珩此刻的低姿态,让她很受用。
她垂眸思忖,她怎么想不重要,重要是老爷子怎么想,她情绪没出现在脸上,她掀起眼睫睨他一眼,兴致缺缺,语调冰凉:“随你便,这也是你家,你要住也没人会赶你走。”
不等郁则珩反应,乔殊慵懒地拉回眼罩,挺翘鼻尖有一颗极淡的褐色小痣,嫌他烦:“说完了没有,我要睡了。”
乔殊一向吃软不吃硬。
郁则珩凝视着她数秒,无论什么事,乔殊都接受得心安理得,傲娇神态更像是她在让步,仿佛本该如此,全世界不围绕她转简直有罪,这种蛮横在她身上,并不令他讨厌。
他半阖着长睫,唇角似有似无地勾动下,他仰躺着,接受了公主的“恩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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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则珩留了下来,他用完早餐,待在二楼书房。
书房是乔殊得意之作,一整面墙做不规则书架,被书籍塞满,另一面墙,有单独的大书柜,因为她职业的缘故,里面收录着一些绝版的典藏本,地板铺着深色地毯,一张棕色原木办公桌,桌面上干干净净,并无杂物,只有一支花瓶,插着一束盛开的洋桔梗。
窗户大开,阳光倾入,照着半个书桌,富有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