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雪临定住目光。
不行,不对,不好,不许,不可以,不同意,不满意——
语言虽千差万别,但细致的丝线永远不会打出死结。
“这样吗?”有柔软的东西在简雪临心头织起暖金色的网:“可是「不」也可以组成好的形容词哦,比如「不错」,简雪临有个很「不错」的男朋友。”
洗完澡合被而眠时,简雪临的唇,贴在芥川纮心口嘟哝:“明天可不可以自然醒?”
“可以。”他贴贴她额头,又替她将滑到脸颊的头发拢到后面。
“纮,你是真的吗?”简雪临问。
即使已经在芥川手机里看过实打实的班机票,还被对方一并升舱,简雪临仍感到不真实,北海道的一切,都如同虚构的幻白蜃楼。
人在临终会看见流转的走马灯,
上天没准也在她跌跟头时赠她一颗椰蓉球呢。
而它总有在嘴里化完的时候。
芥川纮却为此诞生奇怪的联想:“程放白天跟你说了什么?”
终局已定,他本无意插手,但简雪临的反应带着不安,这也让他担心起来,他低下头:“他有没有给你不好的心理暗示?”
“没有。”简雪临立刻摇头,鼻尖撞到他鼻尖,两人都痛到,不约而同笑了下:“他祝福我了。”
“是么,他祝你什么?”他抵住她额头。
简雪临耍心眼:“不告诉你。”
芥川纮咬她嘴巴:“告诉我。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诉你啊。”简雪临以牙还牙,使出双倍咬合力。
她和别的男人有秘密真不让人好受,而芥川纮只能在箱子外边干着急,他拗气发言:“你不说,我会自己推测。”
“哦。”简雪临嘴巴曲成一个圈,眨着眼睛:“说说推测结果?”
“祝你和我天长地久。”
简雪临忍俊不禁。
芥川纮深知这是假的,把太刀架在程放脖子上他都宁愿咬舌自尽。但他有足够的信心,程放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坦露真情,因为他没有任何赢面了,是两厢尽失,还是弃车保帅,聪明的人会做出聪明的抉择。
程放没有愚笨到那种程度。
但一想到,未来某些属于简雪临的重大时刻,还有这么个“朋友”无一例外地露面,还是有一点碍眼。
是他太自利了吗?
如果简雪临知晓他深藏已久的不堪,知道他是个在恋慕前视道德为无物的人,会不会为喜欢上他这样的人感到羞耻?
注视着女生恬淡的睡颜,芥川忍不住抚摸她颧部,拇指来回摩挲。
不知是舒适还是不适,简雪临脸颊微歪,将左边脸完全交到他手里。
芥川纮怔愣。
莫名的焦躁沉下去,水面平稳了,他唇角若有似无地弯了弯,埋下脸亲吻她,痴迷地蹭她的嘴唇。
简雪临被亲得半梦半醒,这样迷迷糊糊地感受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芥川真的在吻她,她半睁开眼,嗔怪:“你怎么还不睡啊……”
背后的胳膊忽然拢紧了,控住她肩胛骨。
“能不能一直喜欢我?”他呓语一样,压着喉音问她。
“iie。”她俏皮地说反话,惩罚他弄醒她。
手指抵着的胸腔,很深地沉浮了一下,简雪临迎接了更暴烈的吻,舌根都被吸得生疼,在她嘟嚷着求饶时,芥川纮才停下来。
她不爽地朝他胸口捅手刀。
男生心虚地垂下眼:“抱歉,你睡着的样子太可爱了。”
这是眼神杀吗?
简雪临怨气全消,捧住他的脸:“是不是要去中国了,你有些焦虑?”
他水汪汪的瞳仁完全露出来,露出极罕见的求助:“嗯。”
简雪临安抚和许诺:“别担心啦,你在北海道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我。跟我回去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
她攥拳,言出必行的态度。
“而且我还没上班,”她微笑邀约:“你想去哪儿玩?只要你假期足够,我能再带你去一次阿勒泰,让你拥有一次你的阿勒泰,而不是我的阿勒泰。”
“我不要去阿勒泰,”他飞快地揭过新提议:“我想和你有新的地图。”
那是程放走过的路。
有些不祥,他不想步他后尘。
“你已经到过新地图的边缘……三次了……”简雪临放低声音。
芥川纮似懂非懂地闪了闪眼睛,顷刻领悟:“雪临……”
“装什么纯真,”简雪临弹弹他秒红的腮帮子,咬牙切齿:“动手的时候不是很利索吗?”
“为你服务是我的荣幸。”芥川纮拥紧她,靠在她耳畔,执着于她的答案:“能不能一直喜欢我?”
“能。”她也收紧手臂,哄慰地拍他后背。
他追着问:“如果我不是个完全不错的男朋友呢?”
简雪临缩回脑袋,奇怪地盯着他:“什么意思?”
“如果我也做过错事呢?”他没有回避她的眼睛。
简雪临蹙蹙眉:“你违法了?”
“没有。”
“你反华?”
“怎么会!”
“你劈腿了?”
“没有。”
“你下面不行?”
“我会做各种口味的乌冬面,拉面,应该还不错?”
“……ok,当我没问。”
简雪临噗嗤笑出来:“那么,你错在哪里?”
—
忐忑延绵至最后一日的新千岁机场,特产店里人头攒动,简雪临挑着不同口味的生巧,回顾函馆的第一天:“我都不记得这边的价格是不是跟金森仓库的差不多了。”
芥川纮把购物篮送到她手边:“想吃哪种口味,就放进去。”
简雪临拿出一盒抹茶的,一盒提拉米苏的:“你爱吃这个吗?”
芥川纮此前并不感兴趣,但——
“如果是在雪临小姐上海的房屋里共享,我很爱吃。”
简雪临笑一声,又取出两盒,丢进去,顽皮地戏弄男友:“要不多叫两个朋友来?”
“ya bai……”芥川纮泄出轻微的不满。
简雪临把他往收银台拖动,欲扬先抑:“我们一起做饭宴请朋友啊——”
“诶?”
她的后脑勺被重揉一下,发丝全乱了,刚要乜芥川一眼。男生已经快一步为她梳理,手指滑到她后颈时,他趁势伸展,揽住她肩膀,让她歪到自己身前,寸步不离:
“我第一次去中国,不要离我太远。”
简雪临半推半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我们还在日本呢。”
“四小时后就在上海了。”
“又不是要去原始丛林探险。”她低声抗议:“要是没认识我,按照你原计划,你还是要一个人去中国,再想方设法认识我。”
芥川纮由衷道:“一想到这回事,我就感到不真实。”
“是吧,”简雪临一拍即合:“一想到马上要把你拐去上海了,我也感到不真实。”
芥川纮不再勾着的她肩膀,而是垂下去,找到她挨他最近的手,扣得异常用力:“所以,雪临小姐,拜托你,带我走向真实。”
男生的手温热而紧密,简雪临反握住它,满口答应:“好啊,你也是。”
—
「母亲,
我决定去往中国了,因为心爱的人,也因为我终于能够面对的自己。
长久的驻足实现前,我想先完成一次小小的试炼,与雪临小姐一起。
雪临小姐是第一次让我心动的人,是我非常迷恋的人,也是把我从巴别塔废墟里解救出来的人。在机场见到她的第一面,世界变得清澈了。
认识雪临小姐前,我只求大雪能掩盖一切。
认识雪临小姐后,她为我扫去了心底的雪。
成人之日那天,您曾问我:小纮,你想要什么礼物?有没有想去的国家?
那时我心头隐有答案,但闭口不提。
但现在的我无比明确,这样难能可贵的相遇与机遇,就是天赐的礼物。
我将带着无可避免的畏惧,久久不散的罪责,幸运之神的眷顾,一往无前的勇气和确切,走上我的征程。
今日札幌天气很好,上海也是。
所以,请您别再为我担忧。有雪临小姐的引领,我正在从雪天走向晴天。
敬具
芥川 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