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清笑了笑,是,他现在有什么资格靠近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挽回她?
半个小时后,飞机起飞,陆砚清却没有登机,他伫立原地,望着飞机划破长空,仿佛有什么正从心底悄然剥离。直至飞机彻底消失于天际,他仿佛也成了一具空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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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周父的再三催促下,周令仪去了陆家,美其名曰是联络感情。
对陆砚清,周令仪之前是有信心的,他温和绅士,性子极好,就算两人没有感情,她想着,订婚后应该就好了。但是,订婚后他连表面功夫都没有做过。
很是不像他。
茶厅里,自周令仪来了之后,江漱华已经给陆砚清打了无数个电话,但始终没人接听。
陆崇山脸色不太好看。
周令仪笑了笑:“伯母,您别打了,砚清太忙了,别耽误他的工作,今天就是来看您和爷爷的,要是找他我就直接去公司了。”
江漱华心里过意不去,还没开口,陆墨扬就接过了话:“哦,原来令仪姐不是来看我的。”
“每周都能见到你,有什么好看的。”周令仪笑着说。
“放心,以后天天见,有你烦的时候。”
被陆墨扬打岔,茶厅的氛围活了些。
江漱华也顺势说:“等结婚了,你和砚清想在家住还是想在外面住,都随你们。”
“在家住吧,还能经常看到您和爷爷。”周令仪说。
陆崇山笑了:“老头子我有没什么好看的,结婚了赶紧去过你们的日子。”
周令仪笑着微微低头,没好意思接这句话。
江漱华看着周令仪,怎么看怎么满意:“令仪,砚清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咱们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你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哪里不满意的,要及时和我说,知道吗?”
“好,谢谢伯母,我觉得都挺好的。”
江漱华和陆崇山的尊重,让周令仪心里那一丁点的不舒服也烟消云散了,女人结婚嫁人,似乎也就如此了。
“小叔叔!我下课了!咱们出去玩吧!”几人说着话,星佑跑了进来。
周令仪看着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叔叔?
“这是?”周令仪掩下眼里的疑惑。
星佑在,江漱华没当着孩子的面解释,陆墨扬起身带着星佑出去:“就知道玩儿,今天的字练了吗?”
“写啦,老师说比你写得好!”
声音渐渐远去,江漱华解释道:“这是砚清收养的孩子。”
收养?周令仪垂眸轻笑,两人已经订婚了,她竟然不知道他收养了个孩子。
“你放心,等你们结婚了,孩子我来带。”江漱华说。
“既然是砚清收养的,那当然得跟着我们,我挺喜欢孩子的。”周令仪微笑道。
江漱华下意识想催生,但顾及到女孩子脸皮薄,话没说出口,只是看着周令仪,越看越喜欢。
周令仪在陆家吃了晚饭才离开,但这期间,陆砚清始终没接电话,更别提回来。
从陆家出来后,周令仪打了个电话:“查查陆砚清这一年来身边有没有女人。”
“好的。”
电话挂断,周令仪望向车窗外,眼底矛盾交织。
按道理来讲,陆砚清不是这样的人,他没有其他男人身上的习气,清心寡欲的像是没有世俗的欲望,但按照他以往的性子,两人订婚后,即使没有感情,他也会偶尔约她吃饭,温文尔雅和她一起面对长辈,在外人面前给足她体面。
但现在,这些都没有,又实在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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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山林静谧,溶溶月光洒在镜湖上。
陆砚清立于镜湖边,沉默望着眼前的别墅,那天落了锁,这辈子是不打算回来的,而如今,也依旧不敢进去。
沈家的阿姨说,那件事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以前文静腼腆的女孩儿,后来逢人就笑。
刚到清园,她处处假意讨好,他讨厌她市侩、精明、虚伪,而现在,这些全部化作利刃,回旋刺向他。
如果不变成这个样子,她是不是早被生吞活剥了?
她是如此艰难地活着……
那盆素冠荷鼎打碎,她惊慌失措跪在地上割破手指时,在想什么?
面对网上的肆意谩骂,她在想什么?
下雨追尾后,被人推搡着倒在地上,她在想什么?
无声无息沉在鱼缸里,她在想什么?
……
酸涩在胸腔密不透风地堆积,陆砚清呼吸沉重,他闭着眼,任由身体往后倒,只听“扑通”一声,静谧的湖面溅起水花。
漆黑的湖水中,陆砚清没有挣扎,任由冰冷的湖水将他吞噬,任由身体不断下沉,任由肺中的氧气一点点耗尽,意识渐渐弥散。
当时,她就是这种感觉吗?
当时,她是不是有过想离开这个世界的念头?
想到这里,心疼和愧疚化作实质,从眼角滑落,悄然融入幽暗湖水。
“陆总!”
“陆砚清!”
程力在岸边大喊,他刚才在车里和徐知凡发消息,一抬头人就不见了,清园还锁着他没进去,可四周没有任何人影声音。
就在程力心急如焚的时候,湖面传来动静,程力看着湖里模糊的影子,连忙跳下去。
几分钟后,陆砚清坐在湖边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程力想骂人,但是不敢,他急促地喘着气:“你……这是干什么?”
陆砚清看着眼前的别墅,呛了水的嗓音有些嘶哑:“想走走她走过的路。”
可是,他这才走了几步。
程力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是想起了那次的电话,他让他叫医生,语调是先前从未听过的慌乱,然后,他看见了奄奄一息的颜宁。
“走吧。”
许久之后,陆砚清起身,即使全身湿透,他都没有回清园换衣服。
回到陆合的休息室,
陆砚清洗完澡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他望着巨幕上的照片,拨了董琳的电话。
“你好董小姐,我是陆砚清。”
董琳一愣,停下手中的动作:“你好,有事吗?”
“我想知道颜宁出道以来的一些事。”
董琳笑了笑,语气不算太好:“颜宁出道以来一直很努力,这些没什么可说的,家庭方面我也不是很了解,但你订婚后的那两个月,我倒是清楚一些,陆先生想听吗?”
“……你说。”
“从你订婚宴出来,她回了颜家,至于为什么回颜家,我猜可能是觉得哪儿都不是她的家,得知你做的一切后,三天里,她不吃不喝,也不出门,最后是我撬锁才进去的,她不哭不闹,听不见外界的一点声音,吃东西尝不出咸淡,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睡觉,躺在那张她十几岁时睡的小床上,看她父亲留下的书,几天都说不了一句话,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清醒过来她说,‘他们联合把我绞杀了’。”
陆砚清心里一颤,心酸的气味堵在鼻腔和喉咙,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陆先生你知道吗?”
陆砚清喉结滚动,久久说不出来一个字,他伸出五指看着自己的手,是他,将27岁的她又抹杀了。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董琳又是一愣,刚才说那些话,只是图个畅快,但说出来又有些后悔,陆家大少爷,不是她可以随意讽刺的,但电话里谦卑沙哑的声音,似乎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在董琳的愣怔中,电话挂断了。
助理办公室,徐知凡还没下班,程力洗完澡第一时间来和他诉苦。
徐知凡看着推门进来的人:“你今天立大功了,幸好首饰盒没拿稳。”
“什么立功,不知道我这条小命什么时候就没有了。”
“怎么了?”
程力面无表情,沉默了几秒开口:“他刚才跳湖了。”
徐知凡皱眉。
“上午……还给颜宁跪下了。”
随着程力的话,徐知凡思绪飘出去很远。
程力不爽:“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看见的时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得装作没看见。”
徐知凡笑了笑:“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他骗过了自己,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程力微愣,不由得又想起了颜宁溺水那天的画面,他抱着颜宁走向楼梯,那个背影,他站在楼下看了很久。
程力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连忙出去。
陆砚清站在电梯前,按下按键:“我出去一趟,你下班吧。”
“没事,我回家也没事。”这段时间,程力可不敢让他单独出去。
一个小时后,陆砚清站在了她待了两个多月的颜家。
灯光亮起,质朴的家具映入眼帘,陆砚清缓缓迈开脚步,他看着客厅墙上挂的生日照,父亲戴着眼镜,透着书卷气,母亲优雅,中间是抱着蛋糕无忧无虑大笑的她。
陆砚清伸手,慢慢抚摸着颜宁的脸,触碰着1岁的她,6岁的她,12岁的她,15岁的她……
然后,便没有她的照片了。
16岁父亲过世,她的笑似乎也停在了那一年。
在客厅静默站立了许久,陆砚清掀开碎花帘布,进入那间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卧室,躺在了那张她睡了十几年的小床上。
陆砚清用被子蒙住脸,颤抖的呼吸,在棉被下压抑地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