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泱终于察觉出他展示出来的愁绪,捧住他脸颊:“怎么了?”
“我祖母生病,医生说时日无多,”周温昱嗓音低落,祈盼地看着她,“我想回去送她最后一程。”
简泱听得一阵阵发懵。
在一起快两年,周温昱从未提过这个华裔祖母,怎么这么突然就…
但看周温昱真情实感的难过表情,哪怕诧异,简泱也不可能对这件事产生怀疑——主要也没有人会拿奶奶生病这件事开玩笑。
如果这样,他们之间的时间便更短了,简泱忍住心尖的酸涩,刚要说话,周温昱在她前一秒说:“泱泱和我一起回去,我们结婚吧。”
简泱不知道话题怎么就突然发展到,和他一起回美国结婚这件事上来。
但面对周温昱湿漉漉的眼眶,简泱一时间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她想到了自己同样躺在病床上的奶奶,也心疼地抱住周温昱,安抚地轻拍他后背:“会没事的…”
周温昱蹭她的脖颈,提醒道:“泱泱,你还没回答我。”
简泱万千心事不知从何提起:“我还有很多没处理完的——”
“等领完证,还可以回来的。”
停顿着,周温昱微掀眼睑,观察她的神情:“我妈妈很早就去世了,只有祖母还会记得我,看我结婚,也是她一桩心愿。”
简泱立刻共情到自己如今的境况,听得一阵心酸。
人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下,往往需要一些善意作为支撑,哪怕是谎言,就如同今天那个医生对她的安慰。
她终于还是违心道:“不要难过,阿昱,我会陪着你的。”
被亲的瞬间,周温昱的眉头轻挑一下,哪怕他已经极力表现出迷茫悲伤,唇角仍无法自控地溢出得意的弧度。
从下午和Lyson通完电话,就一直压在胸腔的暴戾,顷刻间烟消云散。
“泱泱,”周温昱拖长声线,眼睫挂着泪珠去亲简泱,嗓音已经不自觉愉悦地发抖,“我好爱你啊。”
“宝宝宝宝宝宝…”
“老婆老婆老婆…”
他觉得中文“老婆”这个称呼,是如此美妙。
简泱红着耳朵,被他喊得心动又害羞,周温昱狂热地凑上去亲她的耳尖。
祖母即将去世这件事,并不是周温昱随口编造。
他最开心的便是,罗珊死得挺是时候,都不用他费脑想借口要怎么提前带泱泱回国了。
下午Lyson在通话中,便说他这位七十来岁还在玩极限运动的祖母罗珊出了意外,大概快死了。
罗珊是奥文的第二任妻子,他们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是一场完全的利益结合。罗家有钱,在本地需要声望;而奥文的政治生涯正需要钱来铺路。
罗珊原本有华人男友,但被家族推出来作为棋子,和同样是Fitzgerald家族边缘人物结合,这是一场相看两生厌的婚姻。
离婚后,罗珊和后面的华人丈夫,生了三个儿子。
Lyson和他说这件事,无非是将罗珊遗产中Neocore的股份视为囊中之物。
周温昱笑得两眼弯弯,手掌轻柔穿过简泱后背乌黑顺滑的长发。
他早就忘记了这个祖母的样子,对罗珊的最后记忆,也只剩下那头和母亲相似的黑发。
母亲去世后,他曾产生过一段时间的幻觉,看到罗珊的黑色长发,伸手去摸时,被一巴掌重重拍开,女人嫌恶地吩咐保镖:“Oh,赶走这个小杂种。”
嘻嘻。
死得真好!
-
又是一场春雨结束。
不到四月的天,今年气温回升得快,已经快二十度。
网球场内,人声鼎沸,欢呼一浪高过一浪。
周温昱已经很轻易地进入二轮赛,但因为即将回国的原因,这场后,他就要退赛。
这次简泱来得很准时她认真看着台上,心里清楚,这应该会是她看周温昱打的最后一场网球比赛。
沈惜月就坐在她身侧,不过只偶尔看两眼台上,主要还是和她聊天。
“他下个月就要走了?”
简泱点头,和沈惜月说起周温昱奶奶生病的事,但没提周温昱要她一去回去结婚这件听起来就很荒谬的事。
“嘿嘿。”
两秒后,沈惜月改口:“真遗憾。”
“我上次说的是认真的,”沈惜月捂着嘴,叽叽喳喳在她耳畔嘀咕,“我表弟真的很帅,而且智商超高,十四岁就上大学,现在十七岁直博了…”
沈惜月又开始推销她这位“待字闺中”的未成年表弟,简泱失笑。
不过,沈惜月倒也没有夸张,她表弟的确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X实验室,A大最神秘的地方,据传涉及国防,研究军事方面的高科技,具备最高等级保密性。
“知道了知道了,”简泱开玩笑说,“有机会抱住你表弟大腿。”
赛场基本都是周温昱一人的碾压,渐渐简泱注意力也被转移,开始和沈惜月说说笑笑着聊起天。
不知什么时候,比赛已经快速结束。
散场的时候,沈惜月还在和简泱聊下次一起打卡的精品店,正笑着,突然,一阵疾风擦过她的脸而过。
背后的座椅发出“砰”一声重响,因为过于暴力,隔了好几秒座椅还在嗡嗡作响。
飞驰而来的网球弹到地上,从台阶滚落下去。
旁边未散尽的观众发出惊呼声,频频朝这边看来。
隔了好几秒,沈惜月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如果自己的头再偏一点,这个网球,一定会重重在她脸上砸出一个坑。
沈惜月瞪眼看着周温昱拿着网球拍,一步步上台阶来到观众席,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的后怕。
“抱歉,不小心打偏了,”周温昱朝她缓缓露出个无辜的笑,“下次会小心点。”
沈惜月看了他这么多场比赛,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借口有多么蹩脚,心中忿忿不已——她以前真是眼瞎了,才会将周温昱这样的人奉为偶像!
沈惜月并不打算自己出头,她知道戳哪里最能让周温昱不爽,眼眸迅速蓄起泪,拉简泱的袖子:“泱泱,你看他好过分啊,我刚刚差一点就被他打毁容了…你快说说他。”
简泱也觉得周温昱这个举动实在是超过了界限,他对陈斯易,陆则无礼,她还能略微包容他闹吃醋的脾气,但怎么能对沈惜月一个女孩这样?
“阿昱,你给惜月道歉。”简泱蹙眉,有些严肃地说,“你知道你刚刚的举动多危险吗?”
周温昱歪着头,视线缓缓从沈惜月拉着简泱衣袖的手指,再到两人贴近身体上扫过,唇角的笑意放大:“我知道的宝宝。”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对不起哦。”
“我道歉了宝宝,”他朝简泱乖巧的望过去。
视线转向沈惜月时,话锋突然急转直下,语气也变得乖戾尖锐:“所以你什么时候松开手?”
“松手。”
“松手。”
“松手。”
他每说一句,便笑着靠近一步。
周温昱此刻的模样像是变了一个人,沈惜月千娇万宠长大,第一次感觉到如此直观的压迫感,她被吓得心尖紧缩,往后退出好几步,下意识就放开简泱。
周温昱噗嗤笑一声,只一瞬间,他就变了脸,和煦地说:“这样才对呢。”
“泱泱,”周温昱张开手臂,当着沈惜月的面,垂首,将下巴搭在简泱肩膀,甜甜地撒娇说,“我赢了,亲亲我好吗?”
透过简泱的肩膀,沈惜月窥见周温昱漠然落在她身上的眼,像是看厌烦的苍蝇,宛如毒蛇的獠牙刺破她的皮肤,四肢百骸传来恐惧的麻意。
沈惜月再次缓缓往后退。
看着简泱的背影,突然从心里传来深深的寒意——
简泱真的…能成功和周温昱分手吗?
-
车行驶在道路上,后视镜倒映简泱出神的脸色。
从上车开始,她就再次严肃教育了周温昱一遍,他一如既往,一句话也不反驳,频频点头,百依百顺地全盘接受。
态度良好,但一次不改。
简泱却依旧感觉到拳头打进棉花的无力感,她无法再欺骗自己——周温昱这样是不正常的。
但分手在即,她也不能再给周温昱操心更多。
简泱在心中轻轻许愿他以后能更成熟,改掉偶尔偏激任性的脾气,这样也不会在社会上被人针对,翻跟头。
这些她都得在分手时好好和他说,简泱在心中默记,她希望周温昱往后一切都好,平安顺遂。
今天比赛结束得快,还没到晚餐的点,周温昱开车带她回了公寓,路过超市时,又买了新鲜的果蔬。
出去时,天空突然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
简泱很不喜欢突然的下雨天。
这让她想起小时候放学,突然下起大雨时,同学都有家长送伞来接,她只能站在雨檐下等雨停,因为奶奶还在市场卖花,没有空来接她。
如果雨一直没停,简泱就得一路沿着街边商铺,走一会跑一会,到家提前做好饭。
这样下来,衣服和鞋都得遭殃,湿冷地黏在身上。
后来简泱就养成了无论下雨开太阳,都在书包里放伞的习惯。
读高中时,简泱去了市里。
周末她时不时会被赵琳喊回家吃饭,帮着择菜时,外面下起了细密的小雨,赵琳“呀”了声,急急忙忙就去拿伞,说段越还在补习班,怕他回来淋了雨感冒。
那时简泱怔忪看着外面雾蒙蒙的天气。
突然更讨厌下雨天了。
“泱泱,等去了加州,你一定会很开心的。”
最近公寓外在修路,地面满是水洼,周温昱用外套将她裹住,背着她走过这段路,“那里有一年四季的阳光,我们可以在草地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