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思名只低着头不吭声，阮柠一直觉得他有点早慧，好比这会，他终于抬起脑袋，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口齿不清的“对不起”。

　　阮柠的手被他牵着，感受着他的不安，她摇了摇头：“没关系的，你不是故意的。”

　　蓄积了一个傍晚的好心情就这样在漫长的拉锯等待中消磨殆尽，也不出预料的，闹剧结束，陶绣华和阮伟两人刚从医院疲惫地回到家，就爆发了一场争吵——

　　“让你天天在家带个孩子都带不好！”陶绣华的声音带着遏制不住的怒火传过来。

　　还有在外头的那些不体面和委屈，也都一股脑地一并发泄了出来。

　　那会儿已经快要十点，阮柠在一片静悄悄中忽地就听到了父母的争吵，还伴随着几声不知道什么物件被摔坏了的打砸声，尖锐得刺耳。

　　小房间里，阮思名已经被哄睡，又或是今天消耗了太多精力太累，让他一回家沾到熟悉的环境就沉沉睡了过去，客厅透过门板传来的争吵声也没将他吵醒。

　　除去当事人，家里就只剩下阮柠一个人清醒。

　　起初她还是看着书的，安静地坐在书桌前，就看那本傍晚刚经过沈夏衔介绍推荐的单词书。

　　只是她其实不应该看这本书，里面的单词她并不能认全，对高考也没什么帮助和作用。

　　可她就是看了，认认真真地摆在桌前摆了大半个小时。

　　直到听到外面的“离婚！”“不要过了！”这样的字眼，阮柠才恍然过来自己其实没有在看书，只是装模作样地在找事情做，好让自己能与身边的环境产生一种解离。

　　好吧，既然这样，阮柠干脆放下书，起身爬上床，掏出了手机，也是在那个时候她才看到沈夏衔的消息。

　　18:36

　　沈夏衔：【你想要吗？】

　　沈夏衔：【可以挑一只最可爱的给你。】

　　长夜漫漫，阮柠看着消息上方的时间点，算着时间距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五个小时，在她从小生活的认知里，即使是四五个小时也足够发生很多天翻地覆的变化。

　　于是她垂眼看着图片上的小猫，知道自己大概没法养，但还是试探地问道：【可以要吗。】

　　阮柠：【……也是当小老师的报酬吗？】

　　消息发出去，那边很快回复过来。页面上方闪烁地显示着“正在输入中”，但一直反复闪烁了好几次，才简单地发过来一个字：【嗯。】

　　沈夏衔：【不过我还在回去的路上，晚了的话可以明天再说。】

　　此时已经是夜晚的11:08，阮柠听见客厅外传来了陶绣华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又压抑又崩溃。

　　整间卧室里的冷气都被人为地打得很低，阮柠听见动静，也只是沉默着无意识地往靠墙的地方缩了缩，蒙着被子，企图让自己与外面的声音完全隔绝。

　　于是她只好更加投入地与沈夏衔聊起天来。

　　阮柠说：【其实我还没睡。】

　　沈夏衔：【嗯。】

　　阮柠说：【那我们等会儿可以在楼下见面吗。】

　　她躺在枕被里捧着手机，一时也说不清是自己想离开家透会气还是在担心他回来听到自己家的争吵声。她很害怕他会因此疏远，就像人本能地想要离精神病院远一点。

　　于是阮柠又补充了一个不叫人起疑的理由：【我饿了，想顺便去小区门口买点夜宵。乖巧敲打脑袋小表情包.gif】

　　沈夏衔：【好。】

　　终于濒临闷死状态地从被窝中探出脑袋。

　　四周、周围，乃至整个小区都在耳朵里静悄悄的，阮柠知道他们明天一早也许就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在家里各司其职，又或者僵着冷战几天再这样重复步骤，只有她一个人会像是被溺在水里又拎上来，溺在水里再拎上来......

　　和沈夏衔见面是在二十分钟后。

　　一直等到陶绣华和阮伟回了主卧，客厅熄灭灯，阮柠才轻手轻脚地下床穿好衣服，走出家门。

　　潭城昼夜温差大，即便是白日再怎么滚烫烤人，夜晚风一吹，也能温凉下来，只是没办法和真正的凉爽时节比。

　　而先到一步的沈夏衔就坐在距离他们那栋居民楼没几步远的路边，一排樟树下的石凳上，微低下头，肩宽背阔，不知什么原因地在这个热天里穿着一件校服外套。阮柠一出单元楼就看见了。

　　潭城的夏夜就算再凉快也有二十八九度，昏黄路灯下，阮柠瞧见他的鬓发都已经有了些微微潮湿的感觉。

　　瞄见从一旁小路过来的身影，沈夏衔也抬起头，淡淡望过去，见阮柠就穿着一件乳白色的睡裙下楼过来，似乎一点也不对这个并不熟悉的男同学有所防备。

　　沈夏衔看着她手臂白皙又清瘦的裸露在外头，像是一只漂亮但脆弱的天鹅。

　　“你给我带小猫了吗？”阮柠手背在身后，乖巧又带一点期待和紧张地问他。

　　她知道很多人都吃她这一套，同学的友好，长辈的疼爱，老师的偏心，几乎都在印证着方式的可行性。

　　沈夏衔从她身上收回眼：“嗯。”

　　阮柠应声往他脚底和四周都简单地看了一眼，似乎在无声地问着在哪里？

　　她没有看到类似猫包之类的东西。

　　隔几秒，阮柠才听到他清冷的嗓音：“在我怀里。”

　　说着，沈夏衔就顿了下，摸了下后脖颈，道：“太临时了，没猫包。”

　　阮柠点头“嗯”了一声，目光就开始往他怀里扫过去。

　　少年身影高大，她在他面前站着，沈夏衔坐着，只见话刚落下来，男生就仰着喉结半低下视线地抬手，攥着领口的拉链头往下拉，一直到拉到一半，才露出在他怀里扒拉在他身上的小猫来。

　　的确很可爱，像个灵动的可爱的小狮子，正眼睛咕噜咕噜又带点怯弱地瞧着这一切。

　　沈夏衔：“它有点害怕。”

　　阮柠问：“所以暂时只能待在你怀里？”

　　“......嗯。”

　　“那我可以摸摸它吗？”

　　“好。”

　　阮柠的食指在身后互相勾着，看着面前的男生怀里有小猫的缘故，为防止它突然应激地跳出来，他只好单手虚虚地揽住它，另一只手自然地担在大腿沿，他耐心告诉她该怎么做：“你先试试摸摸它脑袋和下巴，再把它抱过去。”

　　阮柠点头，她试着伸手，碰到了小猫的脑袋。

　　她垂着眼，看向他抱着小猫的手指，忽地就觉得很想舔一舔。就像小猫此时也正在舔他，用柔软的带着些倒刺的舌头，以此向人类来表达自己的喜爱，再留下属于自己领地的气息和痕迹。

　　“不过我妈妈应该不给我养。”阮柠低声说。她还是开口了，将盘踞在脑海中一路的想法说出来，语音停顿下：“我能不能，把它暂时放在你家？”

　　阮柠解释着说：“不会放太久的。”

　　等到沈夏衔发现她，讨厌她，又或者是被她骗得团团转地喜欢她。

　　她会很负责任地带着小猫去上大学。

　　沈夏衔没额外多想，只是抬眼看她，端详她的神情，嗓音还是一如既往：“阿姨不同意你养？”

　　“嗯。”阮柠收回手，说着：“他们不喜欢小动物。”

　　喜欢吗，阮柠其实不太确定。只是记得小时候养的小狗被他们丢弃过，因为她那次的期末数学考试没有考满分。

　　沈夏衔顿了秒：“我不太会养。”

　　阮柠思考着：“没关系的。我看过很多铲屎官的视频，养小猫很容易，按时带去打疫苗，每天保证猫粮碗里有粮有水就可以了，只用你每次......每次给我开门就可以了。”

　　说完，她有些心里打鼓地瞥他一眼，正经乖巧地坐在他身旁的石凳上，看起来俨然挂念着小猫的合格主人样子，说道：“我每天去你家物理辅导的时候就可以顺便照顾它，等到高考完才需要你给我开门......”

　　说这话的时候，她脑子中忽然出现了自己打扮成狼外婆的场景，哄骗着小红帽给她开门。

　　但沈夏衔好像没什么反应，对于隐私空间要被闯入这样的大事，只是坐在那仔细听。

　　阮柠忍不住抠着铺在膝盖上的睡裙边，理不直气也不壮地商讨着：“每天只用去两次就可以了，嗯......一次也行。”

　　她惴惴不安地说着话，像是小时候看大人讨价还价一样，一块不行那就再加一块。

　　阮柠此刻也在想着要是不行，那两天一次也可以，要是实在嫌她麻烦，那三天一次总该无伤大雅。

　　还没等她开口——

　　沈夏衔坐在那点了头：“好。”

　　阮柠意外地抬眼看向他。

　　撞进耳朵里的声音像是带着头顶风吹过树叶的沙沙感。

　　沈夏衔挺好说话地和她交代：“可以一天来两次。这是我外婆最喜欢的一只小猫，你好好养它。”

　　阮柠听话地点着头，点着头，她忽地抬头瞥见他因为护着小猫穿着外套而热得鬓发微潮的时候，又油然而生一种愧疚感。

　　唉。

　　沈夏衔遇到她真的好倒霉，好惨。

　　她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她要怎么补偿他呢，计划之外，除去辅导作业又能多为他做点什么，以让自己心安......

　　只可惜这个想法盘旋在脑海里一直到买完一份肠粉，拎着夜宵打道回府的路上，阮柠也没思考到什么可行的方法——

　　没她之前，沈夏衔的生活就是好好的，他实质上并不需要她什么，只是她单方面地想要靠近他。

　　一直到两人快要告别。

　　夜晚静悄悄的，两人一道站在有些昏黑的走廊上，担心扰民，说话的声量要比在楼下时小。

　　沈夏衔抱着小猫，准备和她说晚安了，“你要不要再摸摸‘琥珀’，等到下次再见，就是明天了。”

　　阮柠被逗得忍不住笑出来，心情又荡漾开。

　　她听话照做地上前两步，摸了摸，琥珀是她刚刚给它起的名字。

　　“沈夏衔。”阮柠忽地叫住他，手放在即将拉开的门把手上，她问出口道：“高考完，你会搬走吗？”

　　她很担心沈夏衔的出现会像那只小狗一样，只是在她的世界里很短暂的停留。

　　“不会了。”沈夏衔平静答道。

　　没有说他之前是不是打算走，也没有说是为什么不走，只是说不会了，他不走。

　　他告诉她：“所以你有很多时间养它。”

第10章

　　高考只剩下两周。

　　日子一天天地过，阮柠桌上的东西也大差不差，只不过笔记从数学换成物理，又从物理换成语文......就像她觉得父母会一直这么时好时坏着，吵了和，和了吵，不会有任何翻天覆地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