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绘接起, 听到对面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
尤绘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将手机丢回沙发扶手上,拿起两只木筷相互摩擦了几下:“有事说, 我等会儿还要接客人。”
晓戈再次叹气:“小羽, 哥跟你说实话, 我真的不介意你进公会,我去找朋友问了,很多公会都存在欺负你们小姑娘的情况, 虽然我的确没什么本事,但只要有资源, 有机会, 我都会介绍给你。”
听到晓戈的这番话, 尤绘突然想起两人当初第一次见面的事儿。
那时是尤绘刚从小城市来到申城, 人生地不熟,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找到, 每天就住在医院附近的小破旅馆。
印象很深刻,最便宜的房型是五十块一晚, 尤绘住的就是最便宜的。房间里没有独立卫浴, 上个厕所要下楼跑到弄堂外几百米的公共卫生间。
洗澡就别说了,几乎不可能做到每天洗一个,基本上是三天左右拿着衣物跑去医院病房里的浴室洗。
那时刘许珍病情较为严重,没功夫与尤绘作对, 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这期间尤绘除了每天跑各种地方找工作,就是寻找合适的出租房。
只是这两件事都没有进展,工作方面,毕竟是在申城,没有本科及以上学历几乎不可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本来这年头大学生就多,想找到稳定的工作简直难如登天。
房子方面也没好到哪去,地理位置好的老破小一个月就得六七千,位置差的串串房同样不便宜,找房子这事就忙了一个多月。
也是那时,尤绘在KTV当服务员期间,与带着公司同事来聚会的晓戈相识。
男人人高马大,穿着正装,梳个背头。
快散场时他过来前台给尤绘递了张名片,问她对当网红感不感兴趣。
尤绘没接,只是看着他手上的名片。
晓戈知道尤绘有顾虑,又或者把自己当成了坏人,便很有耐心的跟她解释,说他们公司是初创公司,资源方面算不上好,但可以放心绝对是正劲起号,不会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强制将人留下,不想干了随时可以走。
那晚尤绘并没有接那张名片,晓戈也只是把名片放在了前台,让她再考虑考虑。
后来,晓戈知道自己带不火人,也没想着继续拖着别人,放走了一个又一个,唯独尤绘留了下来。
只是那时晓戈的工作重心就已经转到了别的方面,对于尤绘的账号以及后续发展,他能帮一把是一把,包括帮她参谋其他更有前途的公司。
晓戈比尤绘大了八岁,看着她一路走来,跟对待亲妹妹一样,他知道尤绘一股脑的想赚钱,也知道她不是会随便低头的人,实在了说,现在这个社会,如果无法丢弃一些东西,是很难能走得下去的。
但晓戈宁愿自己去找人帮忙,也不愿意尤绘牺牲自己,所以这次尤绘主动说要加公会,要换一种形式发作品,他果断让她选择后者,毕竟圈内人都知道,大多数公会都是容易进但出不去,想走要么赔几百万的违约金,要么陪睡。
尤绘知道吗?当然知道,她很清楚这个圈子存在的危险,但越危险的地方,赚快钱的几率就越高,她无从选择。
而现在,听了晓戈的话,尤绘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了,如果可以,我想开直播试试。”
晓戈第三次叹气:“你得清楚的一件事是,开播意味着要说好听话,也意味着自己要成为商品,讨金主的欢心,他们开心了你才有收入,如果是这样,我不建议你干,我知道你也不会乐意干。”
是啊,尤绘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商品,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好听话呢。
再次沉默片刻,她说:“你之前跟我说的平面模特的活儿,还有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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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尤绘发布了第一条露下半张脸的跳舞视频。
隔天周五,西沃大学新生军训。
尤绘跟娇娇换了班,下午两点下班后,她拎着买好的水果和奶茶,往西沃大学去。
美甲店到西沃大学不过几百米的路程,尤绘很早前就找辛博汶要来了门禁卡,刷卡进入校门,按照指示牌前往操场。
这么说起来,这还是尤绘第一次迈入大学校园,说不向往肯定是假的,她的成绩在以前的高中排得近前十,高三那年班主任还劝过她,不管怎么样都不要放弃学业。
但那一年的高考,尤绘并没有参加。她删除了所有人的联系方式,丢掉电话卡,带着病重的刘许珍来到了申城。
一晃两年过去,她还是只能缩在小小的出租屋,每天为赚钱而发愁。
不知不觉间,尤绘已经来到了操场外围。
站在看台的位置可以俯视整个操场,穿着迷彩服的大一新生们顶着烈阳整齐排列站军姿,总教官站在主席台上做着监督的工作。
同样站在主席台上的还有好几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人,人群之中,尤绘一眼就注意到总教官旁边的男人。
他戴着白色口罩,墨镜反戴。穿着美式字母涂鸦灰色短袖,肩上搭着一件蓝色工装格纹衬衫。
哪怕只露出一截眼睛,却足够引人注目。
尤绘猜想,或许他也不想成为全场的焦点吧,但很可惜,台下的新生们还是注意到了他。从看台这个方向看过去,会发现操场上的列队中,被前排同学遮挡视角的同学们正在互递眼神。
而他们看的方向正正好好是那人所在的位置。
也是这会儿,主席台上一个长相阳光的年轻人,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准备撤退了。刚转身走了没两步,又立马倒退回去,表情极为夸张的指着某处:“我靠,那妹子谁啊,长得好漂亮啊。”
见他的魂魄像是被抽走了般,众人嘴上说着谁啊哪啊能有多漂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就看到不远处的看台上,站着一位穿着收腰针织衫,黑色喇叭裤,长相乖巧灵动的斜刘海女生。
烈阳下,她双手拎着一袋切好的水果和一袋奶茶,长发随风飘扬,她只是轻轻抬手,将吹乱的发丝捋到了耳后。
一时间大家伙儿都没声了,直愣愣的盯了好半天。
终于有人开口道:“该不会是哪个班学生的对象吧。”
立马有人接话:“她长这么漂亮,她对象得多帅啊。”
阳光男看向梁清屿,趁机拍起了马屁:“再帅能比哥哥帅?开什么玩笑。”话音落,他又细细观察了一番,最后说:“不过有一说一,哥哥你怎么突然换风格了啊,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穿着迷彩服的总教官原本正认真盯着操场上的训练情况,听到这一句,他玩笑似的开口:“实话,你今天过来我真吓了一跳,还以为小靳少爷来了呢,我还纳闷少爷怎么会闲着没事干跑我们学校来,搞半天是您这个闲得发慌的人来凑热闹了。”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得不亦乐乎,只有梁清屿的视线始终停留在看台上。他分明注意到尤绘看过来了一眼,却装作不认识,拎着那些东西继续站在太阳底下暴晒。
他的视线不自觉瞥向主席台下,那堆新生中某个戴眼镜的小男生所在的连队正正好面对着看台的位置。
而那小男生此时正对着看台上的人笑。
梁清屿的脸色沉下来,对着这几个碎嘴子:“屁话少说两句。”
众人立马闭上了嘴。
不过见梁清屿这反应,阳光男没想着放过他,试探性的问了句:“所以真的有喜欢的姑娘了?”
梁清屿没第一时间给出回复,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边拆包装袋,饶有兴致的掀起眼皮,抬眉道:“呐,就那个特漂亮的。”
也就这么一句,众人不约而同的直接啊出了声,惊得嘴巴都合不拢,其中包括威严无比的黑皮总教官。
总教官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热傻了,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的开口:“她是来给你送水果奶茶的????”
话语刚落,辛博汶所在的连队,连长高喊一句:“原地坐下休息十分钟!”
紧接着下一秒,辛博汶喊了报告,由于距离较远,他声音又不算大的缘故,具体说了句什么,主席台上的人并没有听到。
只知道他所在的连队,同学们突然起哄,发出哇唔的一声,随后他红着脸一路小跑上看台,停在尤绘的跟前。
众人:!?!?!?!?原来哥哥不是不喜欢姑娘,是喜欢有对象的姑娘啊。
就在众人久久无法回过神的时候,梁清屿注意到看台上的两人,辛博汶腼腆的笑着,牵起了尤绘的右手,而那只手在前天晚上,明明是属于他的。
想到这,梁清屿的神色越发阴沉。
见状,总教官对着看台的方向,大喊一声:“那边那个谁!军训期间谈上恋爱了是吧!带着你的女朋友给我过来!”
此话一出,梁清屿面无表情瞥过去一眼。
总教官嘿嘿笑了声:“会会嘛。”
其他几人纷纷竖起大拇指,一脸的期待。
梁清屿冷笑一声,料到这群碎嘴的这么久没吭声绝对没憋好屁,没阻止,算是默认了。再次将目光投了过去,就看到尤绘的表情似乎有些难看。
不知道辛博汶跟她说了些什么,尤绘轻轻点了下头,被他牵着走到了主席台上。
刚站上主席台,辛博汶松开了尤绘的手,向总教官敬礼:“总教官好!”
总教官早就收了脸上的笑,端着居高临下的做派,严肃道:“手里拿着什么呢,知不知道现在是训练时间,你们连队连长是谁?”
此刻主席台早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原本还在训练的队伍也因为总教官的那句话,默默站军姿等着看好戏。其中包括辛博汶连队的连长。
突然被点名,连长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麻溜小跑过去,敬礼:“总教官!辛博汶是我连队的兵,问题在我,我不该批准他在训练时间开小差,是我工作失误导致,我愿接受处罚。”
梁清屿明显没兴趣看这出戏,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摘了半边口罩,悠闲的吃起了棒棒糖。
总教官发话:“下不为例,旁边做五十个俯卧撑。”
连长:“收到!”
不等总教官再说什么,尤绘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主席台的桌子上:“水果和奶茶买了很多,你们分着吃吧。”
话音刚落,阳光男眼睛都亮了几个度,就真一点客气不讲,从奶茶袋里拿出两杯:“哥哥,你喝不喝?有你最喜欢的焦糖玛奇朵。”
其他几人没忍不住扶额,嘀咕一句:真能掉链子。
而梁清屿只是皱眉,轻咳了声。
也就这么一声,原本辛博汶还在想自己会不会也被惩罚,这会儿他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梁清屿那。
肉眼可见的,他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看一眼梁清屿,又瞥向尤绘。
见没人说话,总教官对着辛博汶:“训练期间就别想着吃东西了,放这里我替你保管,下训再过来拿。现在回去训练吧。”
辛博汶不敢反驳,敬礼:“是!”
等辛博汶下了主席台小跑回队伍。
总教官先是看了眼某人,随后对漂亮姑娘说:“你也别去看台了,那边晒,坐这里等你男朋友吧。”
尤绘没有拒绝,轻轻嗯了声,绕开众人来到了休息区坐下。
休息区总共四个位置,两人分别坐在了最边上的位置。没有话题,也没有眼神交流,仿佛互不认识。
见此情景,周遭空气似乎都凝固了般。众人没好意思过去凑热闹,都捏着一把冷汗。
猜测两人到底是认识呢,还是不认识呢。以他们对梁清屿的了解,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说对谁感兴趣这种话,既然说了,两人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不知过了多久,梁清屿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热的天,特意过来给你男朋友送吃的,你男朋友好福气啊。”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拽又吊儿郎当,最后一句话里的酸劲是个人都能听得出。
尤绘听着了,没吭声,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操场上的军训队伍。
梁清屿料到她不会搭理人,倒也不恼,转眸看向她:“手表带了吗?”
尤绘一听,语气平静道:“什么手表,你是不是问错人了。”
好好好,昨天还说手表放在前台让自己去取,今天直接失忆了是吧。
梁清屿啧了声,意味深长地说:“你说你男朋友发没发现,前天晚上电话里出声的那人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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