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夏梨想起上次回养父母家的那件事来。她在门外听到李秀梅和温靖舸两人精打细算想要从她身上榨取钱财,下意识以为养母也是为了温靖舸的事才来找夏语筠。
温靖舸很能惹事,明明家里日子过得还算温饱,却每天在外惹是生非,花钱如流水。虽然近几年网购的原因把超市的生意抢走一些,但当初夏梨回夏家的时候,父母为了感激他们这几年的养育,给了他们一笔不小的数目。
按照家里话语权的排行以及温靖舸的受宠程度,养母估计是一分钱都没有拿到。
如今这样难堪来找女儿,或许是经济上遇到了什么难处。
夏梨和养母从前朝夕相处,太了解她的性格,她是一位良善的、咬碎牙往肚里吞的人,自己勒紧裤腰带,日子过得苦,也不能苦孩子的母亲。
或许是谈话结束,夏语筠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包,从里面拿出了什么东西推给养母,养母脸一红,又把那东西推回来。
夏语筠没再碰那东西,而是站起身,朝养母颔首后出了店门。
夏语筠的身影远去,而养母在桌前偷偷拭泪。夏梨这才看清楚,桌面上是一张银行卡。
养母可能是觉得桌上的东西都没吃完很浪费,也不管合不合自己的胃口,把桌上的甜品吃完,咖啡喝完才离开。
夏梨东西已经吃得差不多,挎上包也赶紧追了出去。
她有些后悔,上次没有看到养母,应该再找时间去看看她的。如果那时候她去看了养母,或许养母不会像今天这样难堪。
夏梨假装是路过遇见了她,但当她笑着拍了拍养母的肩,看到养母脸上未干的泪后,心里一紧。
“妈妈你怎么了?”夏梨还是习惯叫她妈妈。
孙晨惠赶忙擦干自己的眼泪,“梨子怎么在这里啊?好久没看到了,越来越漂亮了,怎么这么瘦,有没有好好吃饭。”
“前面有一家婚纱店,我来陪我朋友看婚纱。”夏梨知道这里确实有一家婚纱店,只不过,养母可能不知道,随口胡诌一个理由她也不会多问。
孙晨惠说,你朋友都结婚了,那你得抓紧哦,找个对你好的才行啊……
话说一半,孙晨惠想起眼前这位不是她的女儿了,想到她未来嫁的人一定是夏家选的顶好的人,自觉多言,这些话也没什么立场再说,便及时止住了话头。
话题扯远,夏梨替她揩去眼泪,轻声问:“妈妈你怎么了?”
烈日当头,夏梨把她拉去树荫下,坐在路边的公共长椅上。
养母忽然痛哭流涕,捂着脸说:“梨子,我也是没办法了呀,外公的梨子园要被卖掉了,说那里要建什么度假山庄,村里人都同意把那儿拆掉,但我不想啊,那是我爸爸留给我的唯一念想,要是没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夏梨知道梨子园盈利情况每况愈下,以至于后来荒废,村里人也不怎么惋惜。现在有开发商看中这块地皮,大家自然是想要卖掉来换钱的。
夏梨也难过,那里可是她成长的地方,小时候外公会背着她去梨子园看梨树,梨花开的时候她还在树下跳舞呢。
完全可以理解养母的心情,那对于她们来说,是和已经过世的外公唯一的连接纽带了。
“那你打算怎么做?”夏梨问,如果她可以帮忙,一定会竭尽所能的。
“这梨子园是你外公和另外两家一起经营的,那两家人以前就不管种树,每年只拿分红。后来拿不到什么钱,他们是第一个同意卖掉梨子园的。我……我想拿钱把他们手上的梨子园的经营权拿到手,这样或许……”
养母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幼稚,说到一半不好意思再说了。
“你瞧我,光顾着说我的事,你快去忙你的,朋友肯定等急了。”
她麻利地擦干脸上的泪,站起身说:“我还得去看店,先不聊了。”
夏梨皱着眉上前几步跟上她:“妈妈,这也是我的事。外公是看着我长大的,这是他的梨子园,我在梨子园里长大,我名字里就有梨字,我也想帮忙。”
孙晨惠哭过后大概是清醒了些,她知道夏梨在夏家的日子也没有想的那么好过,上次还听李秀梅在餐桌上诋毁夏梨。她也听到了很多关于夏梨的不好的消息。她在温家也没有说话的份儿,心里难受得紧。
“别管那么多了,你先告诉我具体情况。我试试看能不能帮上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我们都要试一试啊,就当是为了外公。”
孙晨惠心里感动,之前她和温家人说,想要拿点钱去买那块地,被家里人骂得狗血淋头,说她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这钱是留着给儿子买房娶老婆用的。
现在能有个人和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总觉得心里踏实了,她不是一个人了,也不是温家说的自私自利的女人。
夏梨带着她坐上车,送她回了店里,并嘱咐她有什么事就打电话。
离开老城区,回到夏家时已经是傍晚。
今天依旧是夏梨一个人吃晚餐。吃过晚餐后,她便回房间查了一下村里这块地的具体信息。
所幸,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招标。只是村长将大致情况和大家说了一声,好让大家有个准备。
夏梨能知道的信息有限,准备给大哥打个电话询问家里有没有买这块地的意向,假如说这块地能被夏家买下来,剩下的事就好说了。
正要先发条消息问问大哥现在有没有空,是否可以打电话。她的房间门在这时被叩响。
来人在夏梨的意料之外。
夏语筠穿着下午那一身衣服出现在夏梨面前,更加佐证了下午的人就是她。
“在忙?”夏语筠先发问。
“没有,你有事吗?”夏梨想,有事就赶紧说,她还得给大哥打电话。
开门见山是夏语筠一贯的个性,她直接问道:“下午你去千湖了?”
先是一愣,夏梨猜应该不是养母告诉她的,难道她看到自己了?
“我在那的停车场看到你的车了。”夏语筠直截了当,切断她的无厘头猜测。
既然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她之后真要忙这件事的话,夏语筠也迟早会知道。
“我能进去坐坐吗?还是说我们就在门口聊?”
后知后觉醒过来,夏梨请她进门,从冰箱里拿了两瓶橙汁饮料,递给她一瓶。
夏语筠礼貌道谢后说:“看来她也找你借钱了?”
夏梨猜她应该不知道自己当时就坐在店内,她以为孙晨惠错开时间约了两个人。
“她没有找我借钱。”夏梨如实说。
这本来就不算借钱,这是她自己要做的事。
“不要借给她。”夏语筠无情地说:“抱歉,我家就是个无底洞。愚蠢的一家人竟然把自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当成皇帝般言听计从。已经不是第一次找我要钱了,我不想再给他们任何希望。”
“她今天说要见我,我很清楚,又是代表她儿子来找我要钱。结果她说不是,是为了外公的梨子园。”说到这,夏语筠想到某个相关联的字,嗤声笑了。
“虽然我还是不太相信她的理由。但我实话实说,这是市场的选择,外公的梨子园本来就早该被历史淘汰掉了,竟然到现在才想着要开发,她也该接受时代的选择。抱歉,我说话比较直,因为我对外公根本没有记忆,梨子园的理由也无法触动我的内心。”
“而且,我也不确定这笔钱究竟是会到她手上还是又落到温靖舸手里。”
夏梨错愕一瞬,她没想到的是,在得到夏家给出的那么大一笔抚养费用后,温靖舸竟然还在问夏语筠要钱。
她实在太了解温靖舸的性格,家里人无底线地溺爱他,他这人就跟无底洞一样。小学为了和人翻卡片,拿着钱买大包大包的卡,每天放学大手大脚请同学吃小吃,初中开始把地点转换成电玩城和网吧,整晚不回家,后来上了职高,打肿脸充胖子,花钱更是如流水。
“不要用这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夏语筠言语锋利,直来直去地说。
夏梨不确定自己流露出的究竟是什么表情,但她绝对没有用同情的眼光来看待她。她只是很惊讶,也……有些心疼。
而念头刚起,夏语筠又道:“也不准在心里同情我。”
诶?是蛔虫吗?
感到汗颜,夏梨拧开橙汁,战术性地仰头喝了一口。
夏语筠也拧开橙汁喝了一口,将瓶子重重放于桌面,“要说同情,我才比较同情你。”
“嗯?”
“竟然和那种渣滓做姐弟这么久,生活在一起一定很不好受吧?”
夏梨抿唇,脑海里当然过了几个印象深刻的画面,但更多的琐事其实早就成为了她的生活,时间久了,好多事无从想起。
本想说没有,夏梨却想对夏语筠坦诚。
“有点,不过都过去了。”
“哈?”夏语筠嗤笑一声,“善良得有点莫名其妙,衬托得我很无情很没良心。”
“那你要我怎样?”夏梨蹙着眉,“你说话这么莫名其妙,你喝了多少啊你。”
夏梨早就闻到她身上的酒味。
夏语筠叹口气,“没多少。”
夏梨被她弄得心情不好,窝进沙发里赌气。
“你和外公的感情很好吗?”
抬眼望去,夏语筠看向她的眼神竟然真有几分探究。外公很爱孙女,梨字原本也是她的名字。
夏梨点头,“外公特别好。你知道我小时候叫什么名字吗?李秀梅不满意我的性别,随便给我起了个名字,叫温翠。后来外公说不好听,在我上户口那天跟着去,强硬着取了一个梨字。这是他的最高文化水平了。”
夏语筠沉默了,好久才抬起头说:“很感人,可惜我还是没感觉。但你以前叫温翠,哈哈哈哈哈也太土了吧!”
“夏语筠,你笑什么,这本来也是你的名字。而且没有叫这个名字。”
她没所谓地耸耸肩:“我知道,但真的很好笑,还好外公给改了名字,温梨比温翠好听多了。”
夏梨不知道要怎么接她的话,气氛一下子又冷下来。
“你打算怎么办?外公的梨子园。”
“我想问问大哥,招标的时候我们会不会……”
“不会。”夏语筠否决,“很遗憾,那块地皮和我们的理念不符,我们很久以前就做过评估,没看上那块地。”
像是知道夏梨又要感情用事说就算赔钱也要买下来这种话,“当然赔点钱不算什么,但前提是你得先说服奶奶这个老古董。你应该明白,她不想你和温家人再有什么联系。再加上你之前那件事,我想奶奶会一口回绝你的请求,住一起这么多年了,你应该明白她是说一不二的性格。”
这话无异于给夏梨倒了一整桶冰水。
夏梨靠着沙发,开始思考她能不能用自己的钱注册一个公司然后去招标,不行……她哪里干得过别的企业啊?
“别想了,你哪里有资质。我可以告诉你有哪几家企业有这个意愿。”
夏梨来了精神,坐直身体,洗耳恭听的模样。
“实建、拓盛、隆宇、环太、思润……还有雷蒙。”
送走夏语筠,夏梨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夏语筠离开前让夏梨现在赶紧选一家去入股,说不定还有一丝希望。
这里的人,她仅仅只和几位董事长在宴会见过寥寥几面,她礼貌叫了几句阿姨叔叔的,除此外哪里还有什么交流,思润的人她更是见都没见过,只隐隐听过传言,他们老板很不好惹。
那就剩下雷蒙了。
夏梨大半夜在房间里哀嚎一声,拿枕头捂住了自己的头。
亏得她这里隔音效果好,没人听见她大半夜发泄郁闷。
第二天清晨,夏梨从床上坐起来。她几乎一夜未睡,黑眼圈范围让她直接荣升为国宝行列。然而国宝多金贵,摔个屁股墩都有人说它可爱。
夏梨进了洗手间发现,现在她引以为傲的脸都被黑眼圈拖丑了几个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