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梨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就转身走了。
全家没有人敢忤逆夏沁茹的决定,她是一家之主,是整个夏家的主心骨,她管教着所有的后辈,唯独在夏梨这里栽了跟头,眼睁睁看着夏梨远去,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她在高位太久了,也早就不再是年轻人,时代的变迁让她已经琢磨不透年轻人的想法,她有的只是在商场上格外好使的铁血手腕。
夏梨先回房间拿了包,径直走向地下车库,把自己的那辆车开出来,飞速向外驶去。
夏语筠大概是一直有在注意她的情况,见她要走跑出来拦她,但没有拦住,夏梨动作太快了,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车就已经开出了大门。
夏梨的眼睛蒙上一层泪,把路面弄得支离破碎。正午的阳光激起一层层波纹般的热浪,路面都变得软绵绵。她害怕自己出车祸,趁着红绿灯的间隙,她花了点时间把眼泪全都擦干净。
她不知道要去哪儿,就这么无目的地开着车走了很久,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开车到了养父母家小区外。
她回夏家后再回来的次数不太多,上次回来好像还是半年前。夏梨犹豫了一会儿,她的一边脸还在火辣辣的疼,看着车内视镜里自己那半张发红的脸,夏梨又退却了,今天大概不是一个回来的好时机,她不是回来诉苦的,只是回来看看,毕竟这是自己长大的地方。
思索再三,她还是决定去超市买点礼品,看看就走,不然她也不知道下次再来会是什么时候。
养父母家住在老城区,这里设施都比较老旧,地面有裂痕或者是坑洼都很平常,夏梨读书的时候经常在这条路上往返。现在重新走上这条路总觉得心安。
夏梨两只手提满了名贵水果、烟酒及上好的茶叶等等,慢慢往她原来的家走去。
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夏梨深呼吸敲响了门。
敲过门后夏梨就后悔了,按照她的记忆,这个时间点奶奶应该刚准备午睡,希望不会打扰到她。
敲门声不大,也没有人来开门,夏梨看着被勒红的手心,放下手中的礼品准备离开。
谁知刚转身,铁门带着沉重的“嘎吱”一声开了。
夏梨转过身,猝不及防看到精神饱满的老太太,近乡情怯,不敢走近,竟木在原地。
老人眯着眼睛道:“梨子回来了,怎么就要走了,也不给奶奶打个电话,奶奶好给你开门啊。”
夏梨喉头又是一阵沉重,她压下去这份难过的情绪,装作无事道:“奶奶,我今天刚好有空所以回来看看,以为没人在家正要走呢。我给你们买了点东西。”
“你这孩子,回自己家还买什么东西呢,快快快进屋,外面多热啊,进来吹空调。”
夏梨的后背被老人带着厚茧的手推进屋内。心里又暖又涩的,生生被她压制住。
“你之前穿的的拖鞋我还给你留着呢。”
李秀梅从门边的老鞋柜里拿出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装着的是夏梨从前在家穿的凉拖鞋,那双凉拖鞋还是几年前她从爸妈的超市里新拿的,还没有穿过两次就被夏家接走了,好久不见它还很新。
夏梨脱下脚上的高跟鞋换上拖鞋。
李秀梅又问:“饿不饿,吃过饭没有,要不要吃点饭,中午就我一个人在家,下了一碗面,奶奶再给你下一碗怎么样?”
夏梨中午根本没吃两口,但不想麻烦老人忙活,忙拉住她说:“奶奶,我吃过了才来的,我不饿呢,肚子很饱的。”
“哦,吃过了,那喝不喝什么,家里还有小舸喜欢喝的可乐,在冰箱里冰着呢,你们年轻人不就爱喝冰可乐吗?”
“不用,奶奶,我喝水就好了。”
夏梨很久以前养成了把什么好东西都留给弟弟的习惯,奶奶总是告诉她,弟弟是早产儿,身体虚,需要仔细养着才行,小时候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后来发现不对的时候她也已经回夏家了。
刘秀梅听她这么说去厨房给她倒水,端出来的也是她从前用的杯子。
“奶奶给你定期洗着这个杯子呢,就想着哪天你回来还用的。”
夏梨捏捏鼻子,缓解鼻尖的酸意后说:“谢谢奶奶,你对我最好了。”
李秀梅去看她买回来的那些东西,嘀嘀咕咕:“下次来就不要再买这些了,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过得怎么样,这些东西怎么一买就买这么多,要花很多钱的……”
夏梨帮着她把东西清理出来,“你放心吧奶奶,我很好,这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也花不了几个钱,而且是给你们买,用点钱又怎么了。”
李秀梅拉着她在沙发坐下,仔细瞧她,“我怎么觉得你瘦了好多,有没有好好吃饭啊,不要那么辛苦。”
“我都好,什么都好。这个点是不是要去午睡了,我不想耽误您休息时间,要不我就先走了。”夏梨害怕自己再待下去眼泪真的会决堤。
“留下来吃晚饭嘛,这么急着走干嘛。”
“我下午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饭了,奶奶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夏梨急匆匆要走,李秀梅拦不住她,不太高兴,“刚回来就走,下次还要多久才回来看我。”
“我有空肯定再来的。”夏梨这么说着,却已经走到了门口换鞋。
“哎哟,你看你提了这么多东西来也不留下吃个饭,晚上还能见见你爸妈呢。”
李秀梅的热情刺裹挟着夏梨的泪腺,她换好鞋子匆匆离开,走得有些落魄。
楼道里传来奶奶的叮嘱声,最后哐的一声,门被关上了。夏梨终于逃回车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啜泣着。
宣泄完委屈的情绪时,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
夏梨后知后觉该开车离开这里了,摸半天没摸到手机,这才想起她的手机忘在养父母家没有拿出来。
夏梨把眼泪抹干净深呼吸调整情绪后下车往回走。
她的情绪来得快,发泄过后好了很多,只是盯着一双泪眼总是心里发虚,她不习惯被人发现自己的情绪。
就这么走到养父母的房门外,发现门没关紧,屋里人并没有克制自己说话的声音。
她辨认出正在说话的是李秀梅:“……说过了,要你今天别出门,刚刚她回来,你要是在家的话就可以和她说说,找她要点钱了,她这人憨傻的,你只要稍微对她好一点,她能一直记着你,刚刚我就看到她眼睛红红的,一副要哭了的样子,估计在夏家过得不好,所以你就更得装一装。装得好就有钱拿,干嘛不装。”
“我怎么知道她要来!她回来你也不把她留住,害得我白跑一趟,回来了连个人都没见着。”
这是温靖舸的声音,怨声载道的样子和平时一样。
屋内相互责怪的声音还在继续,全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夏梨的耳里。她气息陡然间不畅快起来,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像是充血一般僵硬伸展不开。
啊……她还真是傻子。
夏梨心里皱巴巴的,被人揉碎了半晌展不平。
刺耳的声音持续不断从那条真相的门缝传出来,夏梨不想听了,漠然拉开门,修长瘦弱的身体站在房门口。
客厅正说话的两人顿时噤声,惊恐地望过来。
这一天,这样的场景发生了两次,夏梨近乎免疫,没有忘记自己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径直走到两人身边,刚刚她就坐在这个位置。
李秀梅期期艾艾开口:“小梨啊,我们……”
她弯腰拿起沙发上的靠枕,找到了压在靠枕下的黑着屏幕的手机,如果不是屏幕反光,几乎要和黑色的沙发融为一体。
一句解释也没有,夏梨拿上手机走出了房门,连门都没有关。
温靖舸追上来,扶着门把手,“我靠你是不是一直把手机放在这里监听我们说话呢,你信不信我报警抓你啊你这个毒妇。”
夏梨一言未发,稳步下楼,直到走出老式的潮湿的楼道,她才终于回头看了一眼。
天气变得阴沉,空气湿度变大,在高温下,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闷热的蒸笼。
夏梨听见有一扇门“嘭”的一声关闭,震得临近两层的声控灯都亮起。
她想,还好早就已经和温靖舸没有什么联系了,到现在,她不觉得自己亏欠任何人。
再回到车上,这下又完全失去了目的地方向。手机锁屏上堆积着十几条未读消息,打开勿扰和静音模式后,再也没人能打扰到她。
夏梨毅然决绝地发动引擎朝外开。
天空变得越发阴沉,浓黑的乌云沉沉压着这座城市。
车开到一半一场雷暴雨忽然倾泻而下,细密的雨水宛若雾色雨帘,能见度也变低,夏梨考虑到自己蹩脚的开车技术,寻了个商场停进地下车库。
此刻她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但依旧没有什么逛街的心情,下车后只是上到一层,在一家咖啡店坐下等雨停。
等雨停后,她要去哪,就连自己也弄不清楚。
咖啡店浓郁的咖啡豆香气占据她的鼻腔,店内爵士乐在咖啡里被泡得浓醇,夏梨喝着拿铁却觉得自己像是在酒吧买醉。
实在无聊,她刻意忽略那些没有浏览的信息,到社交app胡乱刷了刷。
可能是平时的动作使然,也可能是曾经的高频搜索,打开app的那一刻,大数据竟然再次给她推了好友的咖啡店。
准确地说,是曾经的好友。因为店老板已经很久没有和她有过交流了。
她点开推送,是一位网友的打卡发帖。她把店内拍得很漂亮,宫崎骏的装修风格几乎每一张图都可以当做壁纸。
这个店铺,夏梨曾经也参与过店内的装修设计,只不过到最后她也没有去过这家店喝过咖啡,还因此少了一个朋友。
她太久没有打开过这个app,往下拉到帖子发布时间才发现这条帖子都已经是半个月之前的了。
这场暴雨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等雨渐停的时候,已经到了下午五点多。
夏梨收拾东西准备回自己的小别墅,被夏沁茹打了一巴掌她不想这时候再回去找不痛快。
车子从商场里驶出,直到一盏红灯把她叫停。
她猛地踩住刹车,看着陌生的街景产生疑惑,她看了眼周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到了千湖公园,梁施秋的咖啡店就开在这里。
这个地方之所以称做千湖公园,就是因为湖里有很多沙洲,沙洲与沙洲之间人工干涉建了很多有特色的桥梁,俯瞰下去,湖被隔开成好几个形状各异的小湖,所以称做千湖公园。
这里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网红打卡点,因为各个沙洲上绿植覆盖率很高,天气好的时候有很多人在这里来露营。
还是有迹可循的,如果不是她在每个岔路口都拐向另一边,她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路灯亮了,夏梨往前开,随着一条分离出来的车流驶入千湖公园停车场。
本以为今天下了一场雨千湖公园应该没多少人,还没下车就听到不远处有音乐声传来,下车一看人还不少,有人手里还拿着荧光棒。
大概是晚上有什么小型音乐节,节假日的时候这里经常会举办活动。
雨不大,只是偶尔飘两滴在身上。
夏梨知道梁施秋的咖啡店在哪里,下车后直奔目的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过去梁施秋会不会理她,带着这种忐忑的心情,快抵达梁施秋的店时,人流量比刚刚少了不少,行道上只是偶尔走过结伴的两个人。
梁施秋的咖啡店就在眼前,她却看着那扇童话般的大门不敢上前。
店里开着温馨的灯光,玻璃门紧闭,木质地板锃亮。从夏梨的角度看去,正好能看到一个巨大的龙猫侧身站着。
夏梨踟蹰不前,角落的音乐会都已经开场,传来狂躁、热血的旋律。
她正要离开,忽然看见店里有人快走过来,那女生拿着扫把大声道:“师傅明天才能来修呢,我和他约时间了。”
哗啦——有一大波水从台阶上扫下来,流进门边的下水道。
夏梨浑身一僵,就想要逃跑,但手脚却忽然不听使唤,钉在原地似的不动了。
今天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梁施秋店内给淹了,她正忙活着扫屋内的水,扫到门口一抬眼,看见一道靓丽的身影站在树底下。
两人隔着绰绰人影,背后是响彻夜色的鼓点节奏。
夏梨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但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于是抬起右手朝梁施秋挥了挥,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